他身材魁梧高大,给南田珠莉戴上手铐时的动作却彬彬有礼。竹部扯了扯永泽有哉的领子示意他起身,男人看起来已经彻底放弃了诡辩,跟着竹部昌辉出门的动作就像一个提线木偶。
工藤新一为幸山浩康和南田珠莉让开门,小贯晴义已经留好了犯罪现场的采样证据,正在联系科警研负责后续处理的其他人。永泽宅大门一开一关,冷风席卷过境,吹起南田珠莉半身裙的裙摆。
她双臂被反剪着拷在身后,头发披散垂在脸侧,走出保姆房时却忽然停住脚步,直视着站在厨房地中央若有所思的工藤新一,开口说话了。
“我和有哉是青梅竹马。”
工藤新一抬了抬眼睛,没有打断她。灰原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她身高只到他肩膀,此时正侧过身子,靠在警部补的胳膊旁边,露出半张脸和一只警觉的绿色眼睛。
“我和他的关系,比他和麻里奈的关系要深得多……坚固得多。”南田珠莉将视线投向客厅,那里躺着麻里奈的尸体,“从十几岁就开始了,我和他,但是后来因为一场误会,我们很多年都没有联系。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失业,有哉也和……结婚了。”
她淡淡地微笑了下。
“麻里奈的家境一点都不好。”南田珠莉忽然说,“我们家里都很穷,有哉是白手起家……麻里奈遇见他时,正是他最好的时候。”她短促一笑,想起过去川崎市寒冷的冬天,在棚户区四处漏风的违章建筑里,年轻的永泽将她的手揣进怀里,为她取暖,少年明亮的眼神就像温柔的星光,“我不是嫉妒她,我只是觉得不配……明明我们曾经有那么多幸福的回忆,真正应该在一起的是我们。真正应该走到最后的人是我们。”
有一绺头发凌乱地垂在她的嘴边,一抹苦笑。
“我知道他也一样爱我。他答应我会和麻里奈离婚,会和我结婚,我们会像小时候一样,继续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那是南田珠莉的回忆,在二十几年之前,她曾无数次练习如何签署“永泽珠莉”这个冠夫姓的崭新名字,“我真的很喜欢麻里奈,她比我们小很多岁,可是……明明在那种比川崎还差的环境长大,为什么她就可以一直活得那么美好呢?”
南田珠莉抬起头,神色痛苦又困惑。
“警官,人都是会变的,我变了,有哉变了,为什么麻里奈就可以不变?我早就知道她怀孕了,我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用过的验孕棒。有哉有弱精症,知道麻里奈怀孕的话他是决不会与她离婚的……我从知道的那一刻就可以杀了她!我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杀了她!”南田珠莉痛苦地向工藤新一的方向走了一步,“可是我没有。我曾经想过要好好照顾她,要好好看着她的孩子出生,要好好的……把她的孩子当作我的孩子对待。”
她凄惨一笑:“警官,你大概不会相信,我是真的……没想过要伤害她。”
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南田的话音落下后,房间里沉寂了一会。
工藤新一抬起头:“南田小姐,你的这些话除了佐证你的杀人事实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杀人凶手在杀人现场用平静的语气坦言自己对受害人的爱,这样的情形工藤见过很多次。想要掩饰那份上不得台面的贪欲,感情是最好的借口。这是他习以为常面对的黑色地带,人性中最为卑劣的那部分。
然而对于没有接触过这些的人来说……无疑一种精神上的雪崩。
工藤新一察觉到灰原哀的手捏紧了他的衣角,便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到身后,在她的手腕上轻拍几下,聊作安抚。
“今天我陪她去产检,回到家以后她和我说在网上下单了婴儿的用品,还有孕妇相关的书籍……直到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动过想要杀她的念头。”室内安静,南田珠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麻里奈的头发是她帮忙绑的,辫稍缠绕的头发上,系着一朵钩针向日葵,“可是她坐在沙发上远远地对我说她要学着做一个好母亲,学着……让她肚子里的小有哉幸福快乐地长大,我忽然就……”
她的眼神投向左侧的洗碗池,那是她丢弃菜刀的位置。
南田珠莉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工藤警官,你说……”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低下头看着地板,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有些人明明看起来一无所有,却能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呢?”
将永泽有哉和南田珠莉关进警车后座,竹部昌辉“咣”一声关上了车门。他回身看向寒风中的永泽宅。院墙外的信箱原本装着罪犯的血衣,幸山前辈回收之后已经将现场保护了起来。立在一侧的自行车已经被富本孝也骑走了,在案件交接到警视厅后,作为交番巡查的他需要回青叶台交番报到。越过萧瑟的庭院,永泽宅的客厅里露出淡淡灯光,小贯前辈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他拨了同事的电话,正等着后续处理的人员赶到。
被他一个电话从休假中叫来的工藤前辈正和幸山前辈在院子里说话。二人站在小径上,幸山点起了一支烟,被工藤斜睨了一眼,便憨憨地笑着挪到了下风口的位置。工藤前辈带来的名为“灰原哀”的女孩站在他们侧后方的上风处,她穿着和工藤款式相近的灰色大衣,茶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原本被遮挡的白皙的脸颊来。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竹部摇头驱赶思绪,他轻咳了一声,快步跑到两位前辈身边等待指示,恰好听见二人的交谈。
“……刚在青叶台做了一年的巡查,你觉得他怎么样?”
“人不错,性格很稳重,观察也仔细。”
工藤点点头:“我改天和白鸟课长说,一系人太少了。”
竹部恰好在这时赶到,靠着二人交谈里的零星字句,福至心灵地定位到了刚离开的富本孝也。
“工藤前辈,幸山前辈,”大男孩睁大眼睛,“我们要有新同事了吗?”
幸山呵呵一笑,工藤也侧脸看向他。
“我发现你的反应是越来越快了。”
这不是一句否认,竹部便兴冲冲地继续问了下去:“真的?富本前辈要来一系了吗?”
“目前还是待定,”虽然询问富本时本人表示愿意,但毕竟还没有知会过白鸟,工藤不想把话说死,便选了较为温和的措辞,“你也不要出去乱说。”
“懂懂懂!”竹部连忙举起一只手发誓,脸上笑容不减。他很喜欢富本孝也的性格,戴眼镜的男人不善言谈,做事却一丝不苟:“如果……”
他刚想畅想和富本共事的未来,三人的谈话中却突然插入了一阵钢琴声。竹部没学过音乐,只能听出那旋律简单悦耳,在空气里不疾不徐地旋转上升,令冬日的庭院里萦绕起淡淡的忧伤。
幸山用手肘碰了碰工藤:“你的电话。”
工藤从那铃声响起的一刻起就开始掏手机,此时已经按亮了漆黑的锁屏,皱起眉:“不是我的。”但他立刻就想起,院子里除了一系的三个成员外还有其他人。
警部补神情乍然一动,紧接着,便像是刻意抑制般地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神态。这动作虽然轻微,却仍然落在幸山浩康的眼中。近三十岁的资深巡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唇角翘起了一个弧度,看向工藤新一的侧后方。
钢琴声停了,名为“灰原哀”的少女接起电话。
对面应该是她熟悉的人,因而她只是侧过身去,用语气词和电话那头交谈了几句便转了回来,收起手机。再抬头时,她发现原本在说话的一系三人已经停止了交谈,都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灰原哀下意识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怎么了?”
幸山早就转开了目光,竹部自知失态,忙不迭地鞠躬道歉。只有工藤新一仍旧看着她,英俊的脸上笑容淡淡:“谁的电话?”
灰原走到他身边,耸耸肩:“博士,说晚上临时有事情要出门,让我自己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
工藤新一伸手摸摸她的头:“我带你去吃。”
他用的是左手,抬手时露出手掌外侧的创可贴,全被幸山浩康收进眼底。他挑起眉毛。
情侣铃声、粉红色的创可贴和明显不符规定却仍然被带到犯罪现场的少女,这三者叠加在一起,如果他还猜不出来那个少女和工藤的关系,这十几年的警察生涯就完全可以说是白干了。
然而之前工藤在办公室里接到女朋友的电话时总是说两句就挂掉,今天和灰原在现场一起待了这么久,他却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甚至还经常会询问她的意见。
幸山想起竹部中途给他发的短信。灰原哀找到了重要的物证,工藤又将她称为自己的搭档——工藤是令和的福尔摩斯,他的女朋友就是他的华生吗?
总觉得这个华生的出场实在是晚了一些。
资深巡查乱七八糟地推理了一番,听到二人的对话,又想起今天是工藤的休假日,便伸长手臂拨了拨对面竹部的肩膀,示意他回车上。
“那我和竹部就带着嫌疑人回警视厅了,”幸山说道,一边看向工藤新一,“休息日还把你折腾出来一个下午真是对不住,工藤。”他笑容诚恳,“你快和灰原小姑娘去吃饭吧。”
他们并肩走出庭院。工藤新一抬手看了看表,下午四点,太阳还没有落山,却被东京上空乌落落的阴沉云层挡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寒风阵阵,无限萧索。竹部坐进驾驶位,幸山则绕到一旁的助手席外。弯身上车前,他隔着车顶冲工藤挤了挤眼睛。警部补一秒钟就领会了他的暗示,他用左手危险地隔空点了点幸山浩康,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
幸山装作看不见。他挥了挥手,坐进车里,看到灰原哀走到离工藤很近的位置,工藤低下头和她说话,又虚虚伸手拢住了她的肩膀。
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
“走,带你吃饭去。”
目送着警车转弯离开街区,工藤低头看向灰原哀。他带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去,声音带笑,心情很好的样子,“灰原,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