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时忽然附在灰原哀耳边,话音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把灰原吓得一趔趄,提前抓住了她的手臂,然而后者却恍若未觉,只是点了点头。
“工藤,你看,”少女抬手指向壁橱上一小方干净的墙壁,凶手下手狠辣,麻里奈身后的白墙上到处是血,唯独这一块墙壁清洁,上面没有血点的痕迹,“从伤口形状和血迹形态来看,凶手站在麻里奈小姐的身后挥刀,由于砍断了一侧颈动脉,导致拔刀时血液喷溅。”
她垂眼看着米白色布艺沙发上刺目的鲜红色,沉吟了半晌。
灰原哀身形很薄,她又习惯将后背挺得笔直,从侧面看上去就像个纸片人。工藤下意识用手揽住了她的肩,接着她的分析,沉声说了下去:“清洁墙面的面积大约一百七十公分高,二十公分长,结合物理规则来看,”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粗略画了个范围,瞥了一旁的竹部和富本一眼,二人立刻明白这是为了给他们解释,“是因为死者喷溅的血液被凶手挡住了。”
“……原来如此,他应该被喷了满脸血才对,”竹部喃喃道,“但是,我和富本巡查一起搜寻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在客厅之外的地方发现血迹啊?”他转向富本,“永泽先生不是说,他下楼的时候,大门已经开了一条缝吗?他就这样逃走了?”
工藤静静看着他:“竹部,你是怎么确定凶手是男性的?”
“啊?不、不是吗?”
警部补摇摇头,看向一旁的富本:“富本孝也是吧?你来说。”
灰原哀默默抖掉工藤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去麻里奈的工作室里查看。工藤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转回来,好整以暇地抱臂站着。
“是……因为血迹的飞溅高度吧?”富本孝也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交番是日本最小单位的警备机构,即使是在东京和大阪这种大城市,每个交番安排的人手也不会超过三人。这样做的好处是完全实现了警力下沉,24小时最大限度地确保了民众的安全,坏处则是稍微需要侦查才能解决的案子几乎都会被转交到警视厅,交番警察风里来雨里去,所处理的不过只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对新人的成长实际上是不利的。
富本孝也没有参加过国家公务员考试,他也不是科班出身,因此从警察学校毕业后便分配到了一线交番,从最普通的巡查做起。目黑区青叶台的治安向来良好,他在交番工作一年,也没有遇见过什么太恶劣的案子。好在富本天生情绪稳定,今天永泽家的恶性杀人案虽然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年轻的警员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完了笔录,保护好了现场。
他只比工藤新一大一岁,对方作为“令和的福尔摩斯”出名的时候,他也恰好在读高中,经常能在报纸上见到相关的报道。在工藤新一带着那个名为“灰原哀”的少女抵达之前,富本孝也已经对现场做了仔细的搜查和分析,然而在听完那两人的分析之后,却仍然有惊才绝艳之感。
“沙发靠背和墙壁间距一米有余,考虑到死者当时倚靠沙发的角度,从颈动脉喷涌的血迹应当能够覆盖整面墙。”富本收敛心思,一板一眼地回答,“在到达墙面时,液滴由于受到重力影响,会略微下落,但墙上血迹的最低处相距地面有170公分,倒推可以计算出,凶手身高必定是小于这个数值的。”他推了推眼镜,“而日本男性的平均身高有171.5公分。”
听过他的分析,工藤新一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微笑:“不错。”
搜查一课目前的常驻人口只有四人,其中一个还是在备考公务员尚未转正的竹部昌辉,虽然分担了一部分压力,有时难免也会有力不从心之感。周五他找白鸟汇报工作,白鸟还问他需不需要从方面本部提人到一系给他帮忙。
搜查一课的全称叫“警视厅刑事科强行犯搜查一课”,处理的都是性质恶劣且影响广泛的恶性案件。作为搜查一课搜查一系的代理系长和未来的系长,工藤新一始终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即使自己忙得疯掉,也甚少逼迫下属完成他们能力范围之外的任务。作为警视厅压力最大的部门之一,能进入强行犯查一课的人必须心智足够坚毅,否则不仅无法完成任务,反而容易伤及自身。
那天和白鸟谈过后,二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工藤会在出外勤的过程中寻找和考察基层的优秀警员,如果他认为后者可以胜任搜查一系的工作,便可以向白鸟提出申请,白鸟会协助他补充搜查一系的有生力量。
工藤心里刚存了这个挑人的心思,隔天便遇到了富本孝也。这个戴眼镜的大男生行事颇为稳重,倒像是个可以培养的苗子。
灰原哀轻轻笑了一声,麻里奈工作室的门半开着,客厅里的三位警察并未压低声音,这使得她可以在查探现场的同时将他们的讨论尽收眼底。同客厅里的血腥味不同,这个三十四岁死者的书房里萦绕着淡淡的玫瑰花香,清雅中带有一丝微甜,这让灰原哀感觉很舒服。
她已经看过富本孝也做的笔录。在男主人永泽有哉的潜意识里,支持妻子麻里奈的爱好,对他而言,和给笼中豢养的金丝雀添食加水没有什么差别。光凭借他的讲述,她还以为他的妻子是个油画或者素描爱好者呢,实际上她一进入房间就意识到,永泽麻里奈画的是板绘,而这间屋子里可能连颜料都没有多少。
戴着橡胶手套的细白手指拂过工作台,丢在一旁的鼠标被碰了一下,显示器也随之亮起来。灰原哀眯起眼睛。
说不出到底是因为随性还是天真,麻里奈并没有给她创作用的电脑设置密码,灰原将桌子下面的键盘拉出,轻而易举便进入了她的浏览器首页,顺便调出了她一周以来的历史访问记录。
——纵使永泽有哉在富本的笔录中反复强调有人闯进他的家里,杀死了他的妻子,灰原仍然觉得,这起案件并不像表面所显示的那么简单。
永泽宅的玄关处设置有鞋柜和简单的置物台,玄关灯是常亮的款式。方才他们进门时,灰原看到置物台上除了纸巾和湿巾之外,还散落着三把钥匙、一个耳机和一条VCA的四叶草18K珍珠贝母钻石手链。这条手链她从前有一条类似的玫瑰金红玉髓款,是琴酒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的,离开组织的时候一起丢在了组织里。
VCA的四叶草是经典款,在东京的时尚杂志上颇受推崇,热度经久不衰。麻里奈丢在玄关的那一条,官方售价约80万日元,二手市值也不过只是打了对折。如果真如有哉所说,凶手只为了偷一块100万的表就可以将麻里奈如此残忍地残杀至死的话,没道理对放在自己离开路上,简直唾手可得的奢侈品手链熟视无睹。这是其一。
其二,在整个笔录过程,以及对永泽有哉和南田珠莉的询问中,没有一个人提及永泽麻里奈的手机。
这才是她主动搜查麻里奈工作室的原因。根据她的推断,如果有哉所言非虚,麻里奈死前应当仍旧在延续自己一贯的作息习惯,即在绘画的间隙去沙发上小憩。因此,她的手机要么应该在客厅被找到,要么就应该放在她的工作室。
即使是灰原哀自己,坐在沙发上陪博士看电视,或者上楼睡觉之前,手机都要充满电,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才觉得安心。信息爆炸的时代,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完全不看手机?更何况麻里奈书桌上贴的便利贴上还写着“每天下午3:00上Twitter”,有定时回复社交软件习惯的人,很少会把手机彻底丢在一边。
然而灰原哀将整个房间搜了一遍,却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麻里奈的房间被她用米黄色和橘黄色装饰,室内软装堪称温馨可爱,处处显露出屋主对生活的热情。她好像很喜欢黄色,工作台左侧摆了一盆灿烂的布艺钩针向日葵,显示器右上方则被她当成了置物架,一只柔黄色格纹发箍静静悬在上面,泛着温柔的光晕。
在瞥到那枚发箍时,灰原哀原本淡淡的神色有刹那的凝滞。她嘴唇发白,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那个发箍,又立刻将它轻轻摆回原位。
麻里奈电脑里的历史访问记录就像一个巨大的杂物筐。不知是因为爱好使然还是工作需要,她工作日的浏览记录单一个下午就有好几百条,反而今天的浏览记录是从上午11时才开始的。灰原哀滚动鼠标,将光标定位到了麻里奈前一天晚上访问的最后一条网址上,双击打开。简洁秀雅的字体在网站顶端悬浮:圣路加国际医院。
一所位于东京都中央区的教会医院官网。
灰原哀矮身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抿了抿唇。因为昨天才使用过,医院预订系统页面的右上角显示麻里奈的账号还是登录状态。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预约记录,网页花了点时间刷新和打开。
而等到灰原终于看到永泽麻里奈的预约科室和历史检查结果,少女周身的气场骤然变得寒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