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巴基明显没听懂,但他已经对这个女人的种种情绪表现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办法,“所以你见到了什么?你想说说吗?”
胡桃夹子摆弄金属手指的动作一顿,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慢吞吞地开了口:“那个芯片……干扰者说过的,存有密钥的那张芯片……在我这里。”
巴基看着她微微起身,捞过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冲锋衣外套,熟练地从内袋里摸出一枚精巧的芯片,全程都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我猜到了。”他垂眼,黑暗并没有影响到视力,此时一切都看得很清楚,“所以,你还在烦恼如何回到你的世界。”
他的嗓音有些模糊,语气听不真切,但充满了些笃定的意味。胡桃夹子几乎是立马抬起头,对他得出的结论感到不可置信。
“当然不,正相反,我在烦恼如何——”她答得飞快,但中途顿住,继而语气一沉,“如何能留下来。”
铁血正在谋划些什么,胡桃夹子很清楚这一点,她们悄无声息地搭建网络、扩张势力,在奥创事件里暗中试探这个世界的科技,怎么想都不会是为了好好过日子,很可能打算挑起战争,让人类不得不交出资源供她们火力升级和AI进化,最后效仿奥创,试图占领世界。而要做到这些,确保万无一失,那么炼金术士的记忆芯片,或者说其中的机关密钥就必不可少,为了稳定两个世界的通道,以方便铁血整合物资和军队。
这块芯片自胡桃夹子最初流落到布鲁克林时就仔细地收在身上,如今发现它比想象中重要得多,兴许关系到一整个世界和平与人类存亡。但正如干扰者所说,胡桃夹子并非专精电子战的人形,仗着运算能力对付些异世界的电子设备是绰绰有余,但绝无可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快速破译铁血高级人形的云图防火墙,一旦触发了防卫程序,必定被反向追踪。
她想过很多条路,关于如何处理这一关键密钥:也许应该告诉复仇者联盟。超级英雄拯救世界,专业对口又经验丰富,何况斯塔克能制造出奥创,一定也有办法对付铁血。但——巴基一把攥住她的手,宽大的掌心轻易将女人的拳头包裹住。
“不要去。”他皱着眉,神色认真,“他们会伤害你。”
这份笃定当然是理由充分的。复仇者联盟与政府军方关系密切,任何动作都瞒不过高层政客。如果胡桃夹子想要提供情报,解释身份来历是免不了的,不难想象这些人会对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未来科技产物做些什么,遭到监视甚至审讯大概都算好的,搞不好要被绑上实验台拆解研究。
巴基的脸色很难看,明显是想到了以前在九头蛇时经历或目睹过的许多不愉快场面。胡桃夹子抬手拍拍他的胳膊,宽慰道:“不过我知道你的老朋友是个值得信任的大好人。”
巴基摇摇头,表情依旧很严肃:“……至少现在不要去。”
索科维亚事件之后,世界各国问责超级英雄的声音越来越大,从民间到官方,纷纷开始讨论如何对这些人的力量形成有效约束,以防在他们执行任务时造成不必要的财产损失,甚至无辜人员伤亡。就在上个月,白宫正式将这件事作为重大国际安全事务呈交给了联合国,目前还在多方扯皮,现在是每天新闻里的固定节目。在他们拿出一个让人满意的具体方案之前,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
胡桃夹子明白这个道理,她继续说:“那么就只剩格里芬了。照干扰者的说法,空间连接虽然不稳定,但既然我和她们都能出现在这里,就表明通道有开启的可能,或许能传输通讯信号。只要指挥官知道这件事,他自然会想办法。”
“你试过吗?”
“我曾经试过。”
她当然试过,当初不明不白地流落异乡,身上还带着任务,胡桃夹子想要联系指挥部的心情不可谓不迫切,能想到的各种方法试了个遍,不知道有没有用,反正没得到回音。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尝试了?很难说得清,云图里很少出现这样模棱两可的信息,大抵就是她某天从休眠中醒来,看见深棕色长发的男人站在灶台前做早餐——那就是她“梦见”的事物,她见到晨光透过窗帘照进厨房,落在他肩上,冷硬的金属臂都柔和几分;还有撒上盐粒的煎蛋、不合身的围裙、酸到掉牙的黑布林和摞起来的日记本。于是她突然地、却又自然而然地想:不如算了。
一开始,胡桃夹子曾以为自己是由于始终不奏效而放弃了。逻辑模块从未处理过如此复杂的运算,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欺欺人,直到情感模块介入修正,以一种近乎血淋淋的方式让她直面事实。有那么几回,巴基不在身边,胡桃夹子在独处时拿出那枚芯片,捏在手里慢慢地捻。她会冒出一个念头,对自己说,把它毁掉吧,毁掉这连接两个世界的枢纽,只要手指稍稍用力,就能马上与过去一刀两断;让战术人形OSV-96死在S08区的炮击下,只留下卡嘉·希普诺夫一辈子相陪她苦难的爱人,自此战争与和平、文明与毁灭皆与你无关,瞄准镜里的刻度标尺比不上欧洲小城的日升日落,枪管与火|药的温度也远远不如一个傍晚下班后炽热的拥抱。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却在严厉地反驳,说,但你是枪,是淬火的兵器、是百炼的战士,你合该去完成你的使命、履行你的责任;你害怕回去要重接协议、更新备份,害怕这一段无法上传的记忆会随之消失;但如果你不去面对现实,如果你现在只会做个可耻的逃兵,那永远也没法真正像个人一样活着。
胡桃夹子摸着那只金属手掌的时候,巴基就轻轻地摩挲落在腿上的金发,最近她为了工作方便,白天总是把头发盘起来,再散下来的时候,柔软的发丝就变得更加卷曲。忽然,他停下动作,手臂一转,绕过女人的肩膀,将她横抱到身前。没等胡桃夹子抗议突然移到自己膝弯底下的金属臂,两个人便猝不及防地一齐跌进床垫里。席梦思的弹簧发出一声哀鸣,但幸而完好无损。胡桃夹子刚松了口气,注意力转回眼前,才发觉那双近在咫尺的灰绿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事实上,尽管这关系亲密的一男一女目前正在同居,平时拥抱亲吻手到擒来,但睡觉时从来规规矩矩:两个枕头、两床被子,泾渭分明的活动范围和老实本分的姿势,纯情得像是一对早恋的高中生。原因没什么特别的,巴基习惯了行军床和冷冻舱,有关正常睡眠的记忆都要追溯到久远的七十年前,起初连床垫都觉得太软,躺不踏实。再加上,他确实总担心会伤到旁边的人,心里再渴望地叫嚣着抱抱她,也不敢靠得太近。胡桃夹子没什么想法,宿舍还是战壕都无所谓,但巴基不习惯,她便默许这一份体贴,静静地等他愿意舒展身体。而像现在这样身体相贴,连呼吸都分不清彼此的距离,不得不说真的是头一次。
巴基双手交叉搂在她腰后,隔着背心轻薄的布料按了按,让怀抱略微收紧,低头吻向她的发顶,说:“等事态……稳定一些,我带你回美国。”
“巴基,你不需要为了我……”
“不是。”巴基打断,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我自己的事,总归也需要有个结果。”
胡桃夹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最后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顺着巴基的力道把自己又往他胸前缩了缩,侧脸贴上温热的胸膛,耳边就是有力的心跳。
“别担心,不如先想想圣诞节,我今天看到超市里已经开始卖圣诞树了。”
“老天,刚十一月份……”
胡桃夹子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巴基依然抱着她,像抱着一轮降落的月亮。距离天亮只剩三四个小时,但他们可以抓紧时间,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