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的味道很好,顶级厨师的尊严容不得自己的作品落入凡尘,每一盘东西都巧夺天工。莫老五说她明显吃得比火锅多。她说只是因为她中午没来及吃饭,这顿是午晚饭。
“你吃饭喜欢轮着吃。”他看着她餐盘说。
“什么?”元一喝着酒,这是第三杯。
“我说你不会逮着一个东西一直吃。”他切着他盘子里的东西。“你第一口是蔬菜,下一口就会是其他的,以此类推最后回到蔬菜。”
“…哦。”元一看着自己盘子里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划分在固定的区域,食用的进度一致。“这样能保证饮食均衡。”她说。
“当医生的职业习惯?”
“算是个人习惯吧。平时经常错顿吃,饮食容易不平衡。”
“那烩饭方便。”莫老五说。
元一点头。“所以忙完有条件,我们一般会吃烩饭,无论做还是补充营养都很方便。”她继续喝酒。
“你喝酒是一点都不匀着。”他一边打趣,又把醒酒器拿起来。
“不用了,够了。”
“你不喝就浪费了,开了就是你的了。”他视线指了指她已经见底的酒杯。“如果担心醉就不要喝了。”
“……”元一嚼着饭瞥他。“你就像要让我吃人嘴软。”
“我说了开了就是你的了,普通酒而已,怎么就吃嘴软了。”
“…那我也就不让着你的盛情了。”她点点头,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得体随意,稳重不拘小节,但架势似乎总能看到点她那次灌白酒的影子——隐隐担心她会脖子一仰一口闷,这就有点糟蹋这瓶好酒了。
他朝她心照不宣地咧嘴笑。她喜欢这瓶酒让他心情不错,像给陌生动物精心挑选的食物合其胃口而对自己的能力心生自豪与满足——这可是好花心思的,成功投其所好。她也知道这酒不是他随便开的普通玩意,这就够了。
这顿丰盛的饭菜显然花不了面前猎人多少钱。只要运用得体,猎人的资金和资源普通人难以想象,无关乎他以什么形象在你面前。红酒什么牌子她没见,口感层次绝佳,让市面流通的那种一年只产五千瓶的上等货也黯然失色,被迫躲在味蕾根部难以动弹,拉慢了这顿晚饭的所有节奏,堪称极品。主菜不是这顿饭,饭是衬酒的,送他当谢礼的威士忌市价八百多万,这瓶红的怎么也上千——用钱硬买的话。
那是她最好的几瓶之一,两年前在外援助时,临走前当地的富商执意送的。总共两瓶,一瓶让家里喝了,另一瓶以备不备之需。见他那个阵仗帮忙,不管对他而言算不算费心,索性就送他了事。显然他不想,拿这个品级的酒请她吃回来了。
这个价位的酒,换成项目资金多好。她想。只是社交无价,无论各种关系,作为亲近维系,作为攀附拉拢,礼尚往来是永远的体面。她把打火机退回去,他又拿酒打回来,关系就这么实际地存在着。她想过这瓶酒肯定不差,可还是超出预期,真是挺擅长给人惊喜的,以一种高过她预知的方式——她觉得自己意思够明显,他也是。有太多事她要操心,比曾预想还要多的心,她几乎筋疲力竭——似乎也不算,她还会想再和他上床,为此见坡下驴同意跟他出来吃饭。她知道身体喜欢他,他一出现就想上他。见不到也就不想了,脑子自觉会把事情排得满满当当,不成问题。
年轻的时候谁的灵魂都奇形怪状,东一榔头西一棒锥,什么火热就想跟什么,或是索性孤傲地不做理会,去找自认为正确或别具一格的这些那些;大家一会欢呼着要当叛逆张扬的披头士,下一秒又要做举止优雅的精英贵族。和看似志同道合的人玩儿,和迥乎不同的人相爱,都觉得参透了太多人生的道理,释放着饱胀清澈的愚蠢全然不知。只是青春它何止自己片甲不带地走了?这世界纵容青春长存的土地稀缺不知处,年轻的热潮过去,那些自以为是执迷不悟遭受着吃亏而积累的盛怒反噬,又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的曾经骂个一文不值。痛着了碰壁了清醒了,发觉引以为傲的东西无非是芸芸众生里同样带着七情六欲的简单石头,只是和最开始时一样,还是奇形怪状。不同的是曾经当是个性,欢呼雀跃让它野蛮生长;现如今明白这是本性,处事不惊又试着磨皮削骨。
她不会这么轻易放纵自己,只是嗅到了一股同类令人安心的气味——某种相似的生活模式,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某种尚不明朗的合拍。至少在最初最初,他们就是凭借这种对对方确切的评判搞上的。要么选条件好的,要么选“臭味相投”的,这事你总要占上一个,不然遭什么罪?
“好酒。”她说。“谢谢。”
“喜欢就行。”他没做过多解释,笑里带的意思很明显——看得出来你很喜欢。
元一嚼着嘴里的东西瞥他,很想叹气。
“我过几天就走了。”她说。“后面有项目,所以没什么以后。”
“知道啦。”他不再较真地说。“那就当我没说,我们先过好今天。”
元一没答,她知道这只是嘴上说说,他看她的劲儿可不像是已经放弃了,如果晚上再睡一觉真就可能彻底搞上了。
“哪里的酒?”她另开一个话题。
“不如你猜猜?”
“比得上一年量产的好货了。”
“毕竟答应过你要开好的嘛。”
“所以来者何酒?”她望他。
“我朋友私人酒庄酿的。”他拿公共的叉子叉了一块焗扇贝放她盘子里属于肉类的区域。
“果然不凡。”
“你喜欢我送你几瓶。”
“不用了,这种好红酒给我可惜了。”她对他递过来的扇贝点头表示谢意。“我也没什么时间好好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