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碰见这个大块儿大鼻子的古铜色男人时,元一怀疑过他是蓄谋的。他出现的时机太巧,或者说正合适。元一没留意到他出现了多久,但在他恰到好处地出声之前,他一定就已经在了。
地点还是在老餐馆。中午的饭点儿这儿热火朝天的,一楼大厅的散桌已经坐了满满当当,二楼的包间也不能幸免。聊生意的,聚餐的,都汇聚在这个已经显得有些拥挤的二楼,散进各自的包间里生出各自独一份的热闹。只有忙碌的服务生和出来抽烟的人在过道里走动。
这是元一这一趟里最后一桌饭局,算是纯聊工作的——几个期刊杂志的责编请客他们几个医生聊文章的事。和往常的局一样,见面相互夸赞,相互关怀,然后天南海北地说说,聊聊知道的各个医院大学的事儿,然后慢慢进入正题。
责编对元一的伤病“痛心疾首”,又说这是个戒烟酒的好时机,又烟又酒的,身边谁谁谁就因为这些玩意走了。
饭局吃到一个段落,元一以伤病为由,说要出去多走走促进肠胃运动,成功脱离了包间来过道里转转。只是责编在她走前指示正提拔的新人陪着她,说别让她孤单。元一一时有些烦郁。
小编辑人很机灵,好学健谈,和她提了很多专业领域的问题,问她今后的打算,一刻也不停,话题没断过。元一应对着,主编交给他的关键问题元一没给他一个准话,只是给他提了提职业规划和建议。他还是不死心,带着刚工作的热火朝天和锲而不舍的精神不愿意让步。
“元姐,我也是实在想向您讨教学习,要知道圣十字医疗不是普通人能进的,我这种是只能望尘莫及了。今天这么幸运有这个宝贵的机会认识您,您还这么平易近人,我…”
元一夹着烟,友好地聆听着,实际脑子直接就把这些拍马屁的话略过了。她在他们杂志上发过几篇受众广泛的职业科普文章,他的主编就一直想和她谈签约作者的事。她兴趣实在不大,推脱了好几次,但人家就是锲而不舍,诚心诚意的态度一下给到你再拒绝就太不给面子的地步。她出来不打紧,还让一个人跟着她,她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直咨询她一些外出项目里的事。
唉,她不想签,也不想讲故事啊。
不行躲女厕所吧,然后趁机直接跑路。而且这小孩轴的很,脸皮比看上去厚多了。精雕细琢的真诚脸给他的功利心铺陈得体,一副势在必得的里子。
元一没接他话,男孩自以为是她在考虑。他跟着元一走到垃圾桶旁边,元一往里面弹着烟灰,他就恭敬地站在旁边等待,元一有些恼火,火燎着皮,趁着还没暴露只想把他打发走。
“呦,这是谁啊。”
元一抬眼,只觉疲惫不减,火倒是刹住了。一个半生不熟的还行,两个半生不熟的,她煤气不用也要用。但比起这个男孩,她还是能接受和面前这位有过面缘的猎人聊聊的,至少一看就经验丰富的老男人有概率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年轻时候的男孩基本都会幻想拥有莫老五这个体格——强壮,气派,威慑力十足。他在两三米外,两米的个子显得天花板实在低矮,显得元一二人也实在渺小。他露出的皮肤都是长期风吹日晒才有的的深古铜色,看着结实又抗糙。腰身很宽,还两只手掐着,占地面积便更大了。这个块头买衣服应该比较费事,如果不是足够宽松,只够他撑衣服玩儿的。
元一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带着遮阳镜,寥寥无几的印象里她就不记得他摘掉它到底什么样。看起来也不是眼睛有问题,可能是防阳防风沙,可能是方便看美女,可能是形象保持,总之,似乎是一种习惯。
人带上墨镜会自信很多,因为堵上了心灵之窗,遮盖了面部特征,所向披靡。
“这家馆子真是会客见友的好地方。”元一笑笑,向他伸出手。
“可能全世界都知道这家店佳肴美味。”莫老五轻轻握住,皮肤有点剌。“让远在曼迪合众国的白衣天使都能反复光顾。”
“这位是猎人协会的莫先生。”元一顺势和一时茫然的编辑介绍道。“我和他聊聊,咱们一会再说吧?”
男孩飞快地扫了他几眼,细不可闻地抿了抿嘴,还算爽快地答应。
“行姐。”他乐呵地点点头。“这是我名片,姐如果有想法一定和我联系,那我先回桌了。”
元一目视他消失在视野,微乎其微地抿了一口烟,白烟缓慢地吞吐。
“他让你觉得棘手?”头顶的声音口气随意地说。
元一一时没想到怎么回答。这句话其实很有意思,因为换成一个不太熟的,正好偶遇的普通人,是绝对不会这么问的。换作是她,可能就会当作无事发生,调侃一句“大忙人。”,不会对对方的状态做出任何判断。这种询问应该是更熟悉一些的关系用于相互调侃,可他们,其实并不熟,更何况这话语中其实暗藏肯定的语气。
她不知道是他发觉了她对男孩的敷衍并想要证实,还是只想作为一个聊天的开场——无论是哪个,其实都还挺符合她对这个人的判断的。
自信的中年直男。
元一笑笑,烟夹在透气的地方问:“莫先生关注多久了?”
“总要等机会打个招呼。”他笑着坦然道。声音在公共场合也听得很清楚。他声音底气很足,比起常见的中年似乎精力无限。“元医生日理万机,哪怕是回来城市也没见你比那边儿清闲多少。”
“见笑,还是清闲很多的。”元一说。“你同事们还好吗?”
“你们妙手回春,回来没几天就生龙活虎了。”他说着侧靠在墙上,抱起胳膊。意有所指地问:“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