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师府。
大暑天,午后天气闷热地连一丝风都没有,裴劭踏入夏敏院里头时,看到满院子晒着伏姜。
夏敏身边的马嬷嬷从屋内推开门,看见裴劭,惊喜地回头让小丫鬟进去通报。
裴劭对着马嬷嬷点头轻笑,提腿甫一进门,就听到夏敏的声音,“这日头,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有甚好的?按我说,还是留在京里待职,何必要跑去西北。”
夏敏是故意说给裴劭听的,声音透着清亮,从内室清楚地传出来。
裴劭听到这话时,脚步略顿了顿,然后毫无犹豫迈进堂屋,含笑给夏敏行礼:“姨母万安。”
夏敏坐在上位,脸色淡淡的,瞪了裴劭一眼,“说好今日过来陪我用膳的,怎么半道又说不来?”
夏敏的责怪,裴劭并不以为意,落坐到右侧的椅子,笑道:“宫里来了旨意,只好爽了姨母的约。”
夏敏叹了口气,看来这事板上钉钉了。
夏敏是将门之女,性格最是果敢坚毅,她常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驰骋沙场,她几个儿女,又都承了夫家的传统,走的都是文人路线,她难免不遗憾。
唯有她从小带到大,捧在手心里的侄子,她不愿意他走武将这条路,偏偏又拦不了。
姐姐在世上仅剩的血脉,她自来含在嘴里都怕融化。而战场那般凶险,叫她如何不担心?
如今侄子不听劝,上面又来了旨意,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他了。
夏敏拉过裴劭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劭儿,姨母多次阻拦你,你该明白原因的。”
裴劭垂下眼,点头。
他当然明白。
可雏鹰终究要翱翔九空的,他不可能永远活在姨母的庇佑之下。
从前的他或许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几个月的西北之行,他踏上父亲当年征战的地方,戈壁坚硬,黄沙漫漫,他似乎明白父亲一辈子坚守的是什么。
他相信,他的父亲即便身殒沙场,也定然无悔。
而他,要做和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
父亲拼死守护的那块土地,未来,他也会用尽全力去守护,让那方土地和百姓重新得到安宁与繁兴。
裴劭看着夏敏担忧的模样,回握住她的手,“姨母,劭儿已经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姨母好好保重身子,等劭儿回来就是了......”
经他这一提醒,夏敏又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她的大女儿王郁雾出嫁的日子就在中秋前几日,而裴劭过完中秋便要启程去西北。
虽说西北近年来还算太平,可未来谁说得准,他这一去,又不知会在那里呆多久,
侄子与大女儿同岁,如今女儿出嫁在即,这个侄子的婚事却一点着落也没有。
若是说她不尽心,那可真是冤枉她。
京里哪家的女儿她叫不上号来?日日拿着画像,举办花会、马球会,就是为了给侄子挑着好的姑娘。
可每次哄着裴劭去相看,他次次推脱,倒让她在好几个夫人面前失了信。
她两个亲儿子她都不曾费过什么心思,唯有裴劭,越看重越操心。
夏敏打断裴劭的话,神情不复刚刚那般伤感,冷下脸来,“既然你执意要走,至少走之前给我把婚事定下来。”
“......”
距离他离京已不到两月,如何能把婚事定下来。裴劭对夏敏这个姨母真是无计可施,此刻只想扶额逃走。
可夏敏好不容易拘住他,哪里肯轻易让他走,当下就喊了马嬷嬷进来。
“嬷嬷,快去把我收着的那些画像拿来给小世子看看。”
马嬷嬷立刻领命前去。
不到一刻钟,十几幅画像就铺放在裴劭面前。
夏敏一个挨一个拉着裴劭细看,她指着她多番比较下最为满意的一个女子画像,“这是太傅家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五,上次我寿辰,你应是见过她的,外貌就不用说了,她母亲是你外祖家姨婆的亲孙女......”
裴劭一路无言,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几次想走都被夏敏拉回。
夏敏则无视他的唉声叹气,将他拉到另一幅画像前面,继续介绍道:“这是翰林院林学士家的,姨母亲自见过,长得比这画还美上几分,你若喜欢......”
裴劭终于忍不住,打断夏敏,“姨母,这些我都不喜欢。”
夏敏有些怔愣住
——因为裴劭的拒绝。
因为这样明确拒绝一个姑娘的话,裴劭从来不说。
夏敏听完却并不恼怒,反而敏锐地察觉到几分异常。
裴劭毕竟是他带大的,他的性子她多少有几分了解。从前想替他相看,他总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不接受也不当面拒绝。
这次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他的态度。
毕竟还不能确定,夏敏半试探地问道:“那你是有另外喜欢的姑娘?”
裴劭心惊姨母如此敏锐,干干咳了一声,“那倒没有。”
没想到炸出他这样的反应,夏敏更是确信,斩钉截铁说道:“你有。”
裴劭心事一下被言中,在姨母面前又说不了谎,于是又是无奈又是羞恼,只转过头不说话。
郎君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夏敏却越看越是欣喜,拉着裴劭的手循循诱哄着:“是哪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