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太后明显有意在她面前贬低萧肆,因此她不敢轻易相信对方的一面之词。
本想问问萧肆此事是真是假,可又担心哪句话说得不妥触怒了他,只能旁叫侧击探探口风:“王爷……应该十分痛恨背叛之人吧?”
乐师的琴声由高转低,最后只剩一道悠长余音,曲罢,舞姬们朝着上首盈盈一礼,施然退场。
风乍起,枝头吹落的枯叶悠悠飘落在萧肆肩头,被他掸落在掌心。
“丞相只需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背叛本王的人只会有一个下场。”
明姝凝目望去,只见他缓缓摊开手掌,落叶已被碾了个粉碎。
……
傍晚时分,徐妙音带着医官来了东苑,说担心明姝体内毒素未清,日后难保留下什么病根子,还是让懂医的人仔细瞧瞧为好。
明姝担心把脉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说自己这些年泡在药罐子里,多多少少比常人耐药,身子早已没什么大碍。
如此,徐妙音只能让医馆先行退下,从袖中取出一只护身符,“这是妙音从护国寺亲自求来的,听说昨日东苑进了刺客,所幸有惊无险,丞相将这护身符带在身上,来日说不定能护佑一二。”
明姝向来不喜欢收别人的东西,可一想到徐家是因她被贬,徐妙音至今还蒙在鼓里对她百般关心,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如此,便谢过郡主了。”
她接过护身符,心里盘算着日后得寻个时机,让对方断了念想才是,毕竟即便没有徐家那档子事,对方心心念念她一个女子,只会白白耽搁了大好年华。
二人时候又闲谈了几句,徐妙音见天色已晚便要起身告辞,明姝秉着待客之道将人送至门外,去见她脚下踌躇。
“郡主可是还有旁的事?”
徐妙音手指轻绞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道:“说出来不怕丞相笑话,我自小怕黑,又对这行宫甚是陌生,可否……劳烦丞相送我一程?”
明姝抬眸看了眼天色,白日还晴空万里,到了傍晚便乌云蔽月,连星星也没剩下几颗。
兴许明日就要下雨了。
她虽然也怕黑,但毕竟是戒备森严的行宫,处处都有禁军巡逻,总不会像山里那般跳出洪水猛兽来。
“既如此,我便送郡主回北苑吧。”
徐妙音一喜,心中生出几分感激:“多谢丞相大人。”
屋顶上,陆尧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到明姝跟徐妙音一同向北苑的方向走去,朝着暗处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时心领神会,两三下翻窗进了房间。
一切安排妥当,陆尧回萧肆跟前复命:“王爷,方才趁着丞相离开了东苑,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在了屋里。”
萧肆长身肃立于窗前,望着天边圆月被乌云掩得透不出一丝光亮,口中唯有冷冷几字:“待人回来,直接动手。”
“……是。”
自从萧肆从沧州回来,陆尧便一直跟在他身边,眼睁睁看他从力穷势孤到如今权倾朝野,一路上不知除掉了多少绊脚石,本该见惯了他的杀伐果断,如今却生出了几分动摇。
“王爷当真打算今夜除掉丞相么?万一下毒的另有他人……”
他也算跟明玦打过几次交道,虽说不是自己人,但至少是位待人有礼、心怀百姓的好官。
萧肆手下的暗卫个个都是精锐,绝不会像昨夜的女刺客一样失手,只要下令,明玦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依你看,这偌大的东苑为何只住了本王与丞相?”
往年也有重阳出游的惯例,三殿四苑中除了紫云殿与庆安殿,安排的人数都大同小异,从未有过一苑只住二人的先例。
陆尧虽不如萧肆那般敏锐,但一点就通。
行宫的衣食住皆由礼部一应操持,而能使唤礼部的除了小皇帝便是太后,小皇帝平日里最黏萧肆,自是不可能下毒行刺。
“王爷的意思是……太后与丞相背地里串通了要杀您?”
萧肆倒希望并非如此,可白日里几句有意无意的试探,已经让他看穿了明玦。
明玦实在不擅长撒谎。
仔细想来,毒应该就下在茶壶里,自己来时茶盏空空如也,只有明玦的那盏是提前倒好的。
陆尧想起昨夜之事,犹豫着开口:“属下有个推测,昨夜给卫将军送信的会不会就是丞相?若此事丞相当真参与其中,那他便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除此之外,再想不到其他能通信的了。”
闻言,萧肆低笑一声,嘴角噙着几分自嘲。
事发之时,他便想过这种可能,可一个连弓都拉不开,又崴了脚的人,如何在短时间内去给卫平澜通风报信?
也许明玦是受了太后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递出橄榄枝,他并非没有别的选择。
只要明玦愿意相信他,他便能从太后手中保他周全。
然而,他到底还是选了别人。
……
从东苑到北苑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天上已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惊动了枝头雀鸟,振振翅膀不知飞向何处。
须臾,细雨裹挟着冰凉沁骨的寒,淅淅沥沥敲打在青瓦雕甍上。
“瞧这雨,应该很快便要下大了,丞相先进屋稍坐片刻,妙音为丞相寻把伞来。”
明姝颔首道:“今夜天色已晚,我身为男子,随意进出郡主的闺房实在于礼不合,在屋外等着便好。”
虽有屋檐,但还是挡不住雨丝斜飞入脖颈,徐妙音再度劝道:“丞相好心陪妙音回来,若是让旁人知道妙音让您在屋外淋雨,再惹了什么风寒,传出去可就是妙音的不对了。”
如此,明姝不好再推脱。
踏入房间的一瞬,扑面而来的是女儿家闺房里特有的香气,明姝曾经也喜欢摆弄香囊荷包,自认对香料还算有些了解,却在其中嗅到一味叫不上名字的异香。
似有若无,清浅飘逸,许是京中特有的名贵香料。
“丞相先在这儿稍坐片刻,屋里的东西都是下人提前置办好的,也不知将伞放到了何处。”
徐妙音替她沏了一盏雪芽茶便进了内室,半晌不见人出来,只能隐隐听到翻动东西的声音。
明姝也不好催促,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秀眸望向窗外,雨势比方才还要大上不少,明日赏菊怕是要耽搁了。
狂风打得树叶哗然作响,时而落下的响雷足以映亮半边天,本该寒意入骨,明姝却不知为何,觉得身上愈发燥热。
她轻揉着太阳穴,口干舌燥之余伸手去端茶,却发现盏中已经空空如也。
炭盆里分明没烧炭火,怎么屋里头这般闷热?
她檀口微张吐着热气,伸手将领口向外展了展,可依旧觉得不够凉爽,想去开窗透气,结果刚一起身,四肢却像不听使唤般险些跌坐回去。
不对……
她忽而意识到了什么,警觉地看向手边的白玉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