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莫不是已经看穿了他和曲臻之间的渊源?
“那是自然。”曲臻倒没多想,遇见徐怀尚和影枫以前,她本以为自己心里只容得下书卷、木棉与父亲,可如今看来,她这心宇却比想象中要富余得多。
“影枫小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曲臻再度看向影一,目光澄澈清亮。
“若有一日,我或者是徐大哥的名字出现在你的刺杀令上,你也会尽杀手之职,招办不误吗?”
影一看向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不,若是曲臻已经知晓徐怀尚就是他此行要杀的人,此刻断不会如此轻松自在。
于是影一点了点头,如实答道:“自然。”
“可我们不是朋友吗?”曲臻追问。
“我不明白什么是朋友。”
“什么......是朋友?”
这下,曲臻也愣住了。
“好问题。”
徐怀尚咽下一口冷酒,将吃剩的烤肉搁到一边。
“俗话说,人生难得不寂寞,在徐某看来,朋友,就是能帮你摆脱寂寞之人。”
曲臻听罢,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影一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什么是寂寞?”
“寂寞?”曲臻将视线放远,嘴上幽幽念道,“诗中有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独酌追忆难免感伤,因此就连天边月、地上影都成了陪伴,这就是寂寞吧。”
影一不语,低下头开始清理匕首。
“你搞读书人这套,他哪里听得懂?”
徐怀尚说罢,身子前倾探向影一。
“我就问你,这一路若是没有我和臻儿姑娘作伴,你一路披星戴月草木为栖,岂不寂寞?”
影一惘然,心说这岂不是常态,何来寂寞?
“害!我看这厮是心窍未开,那我这么说吧,朋友就是那些愿意让你放下原则,为其两肋插刀的人。”
徐怀尚话音未落,心上却打起了鼓。
说到放弃原则,他七年前之所以辞官,说到底也是为“情义”二字舍弃了原则,而今面对曲臻,他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实情,不也犯了这违背原则的罪?如此教化他人,实乃问心有愧。
“罢了。”徐怀尚于是大手一挥。
“今日说累了,诸位早些休息,准备天明便启程吧。”
饭后须臾,影一将吃剩的狍子架上竹竿、扛去了别处,他知道这林里有不少野兽,若是守着这具血淋淋的尸体,入夜免不了引来祸患。
影一返回时,徐怀尚已守着月色打起了鼾,曲臻靠坐在柏树边,手上摆弄着一团东西。
影一于是走过去,决定借机和曲臻把话说清楚。
然而,走近后,看着曲臻手上那团人不人鬼不鬼的湿泥,影一竟不知从何开口。
“你在捏什么?”
影一瞧着曲臻手上那团东西,脑袋又大又方,四肢如桌腿般竖直支出,和接连的大块长泥快要盖成一座亭子,若她也有捏泥人的习惯,那这技法实在一言难尽。
“木棉,她是我的马。”
果然,影一点头坐下,这东西果真不是人。
“她脑袋上有块红点,这里......刚好可以用胭脂点缀。”
曲臻见影一凑近,自顾自地介绍起来。
“我父亲临走时带着她,现在,她兴许已经被那些人卖出去了。”
影一不语,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四下沉寂片刻,倒是曲臻又起了话头。
“影一,你为什么做杀手?”
听到那两个字,影一猛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的?”
“你刚刚换布条的时候,我碰巧经过。”
影一哑然,寻思这女子来去无声息,倒有几分做杀手的潜质。
“我听闻影笙会内的杀手不少都喜好杀戮,享受夺人性命的快感,但你显然不是。”曲臻语气平缓,继续道:“方才,你猎狍的手法干脆利落,显然是不希望它受苦,你既然不享受杀戮,又为何要做个杀手呢?”
“这需要什么理由?”影一反问,“擅长,也就做了。”
“精通武道剑术也可以应征入伍,保家卫国......”
“有何差别?都是杀人夺命,在哪儿不一样?”
“可入伍好歹还有个光荣的念想,做杀手却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
说到这儿,曲臻看向影一,明珠般的眸子映着袅袅火光。
她问,“你不想叫他人记住你的名字吗?”
——名字?
影一在心里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目光放远,神游到了不知何处。
影笙会内,有些人会将姓名透露给其他同僚,影一问他们这些名字从何而来——师叔、父母、长兄,答案不尽相同。
可是,他从未遇见能给他名字的人。
前些年,他曾犹豫着要不要为自己取个名字,后来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毕竟没有名字就没有登上刺杀令的风险,他的无名无根,或许也是件好事。
而今,“影一”的代号跟随他已有五年之久,属于影一的积分高悬于影笙会杀手榜榜首,日后,也会一直停留在那里。
所以,影一便是他的名字。
而只有一直留在影笙会,他才能真正和这个名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