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三人兴致正好,李墨提议让曲恒合着酒楼的乐声将他作的那首词念出来,三人齐齐看向曲恒洗耳恭听,后者扭扭捏捏站起身来,嘴上却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注意到曲恒不住闪躲的目光,曲伯康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半月前,他返回梦州后发觉钱袋里少了几张银票,犹记得曲恒曾在他门前晃悠了许久,联想到自己儿时曾偷钱去集市上买书,曲伯康便也决定不再追究。
当晚,他将曲恒叫到书房,恼羞成怒。
“逆子!说谎骗我不说!居然还偷钱找人代写?!”
曲伯康抽出了驯马用的铁鞭......
“我没有......我没找人代写!我偷钱是为了给曲臻买马!”
曲恒声泪俱下,一头扑倒在地上,哭喊着辩解。
“那是谁写的?!你自己写的词,会一句也背不出来?”
见曲恒不再吭声,曲伯康将他一把推至墙角,扬起了手中的铁鞭......
——“是曲臻!”
曲恒闭着眼睛大叫一声,曲伯康抓着鞭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那些书也都是曲臻看的!爹,我不喜欢文学!从来都不喜欢!我想去布坊做裁缝,像文轩师哥那样,先生也说我很有天赋的......”
曲恒说着说着,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半月后,曲伯康带着曲恒回到了七襄城,曲府门前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推开院门,屋前是一大一小两个雪人。
“准是曲臻堆的!”曲恒通红的小脸上扬起得意,“见到我准备的大礼,她定是欢喜极了!”
曲伯康无暇关注雪人,他将行李交给下人,随后径直走向了曲臻的房间。
推开门,一阵墨香扑面而来,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那是十多年以来,曲伯康第一次走进曲臻的房间。
木窗虚掩,角落里的煤炉安静地燃烧,他小心寻觅着女儿的痕迹,像只觅食的猫。
走近书柜,上面堆满了他随手丢在仓库的旧书,随便抽出一本,页脚微微蜷起,纸面上的字体与信纸上的如出一辙,语句精彩处会被圈出,也有不少细小的批注。
拉开抽屉,纸上写满了他从未听闻的诗词散文,曲伯康拉开椅子,坐下来一首接一首地读下去,眼眶不自觉湿润......
“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曲伯康闻声转身,发觉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一个瘦长的身影对着他立在夕阳里,轮廓像被镀了金......
曲伯康站在原地,呆愣许久。
——他的女儿,原来已经这么高了。
临出门越过曲臻时,曲伯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回来了”,他说。
声音很轻,随风飘进雪里。
曲臻站在原地,心生不安,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那晚,曲伯康彻夜难寐,他将那首词从行囊里翻出来一遍遍地读,直到烂熟于心,等到远空泛起鱼肚白,他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封原本打算寄给祝老板的信函,思忖良久,他将信函凑近烛火,任由火苗在纸张上蔓延开来,直至信纸弥散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