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降放松紧绷的身体向后靠去，好将面前的人尽数收入眼中。他斜斜歪在宽大的木椅上，姿态浪荡，但看起来又那么随性洒脱，实在沾了好皮囊的光。熬了一夜的人不过眼底泛红，下巴冒了些不细看就察觉不到的胡茬，余下仍旧是好看的。

可开口时的嗓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疲惫。

“要我说什么？”

梁意道：“要你说是睡觉还是吃饭？”

她对不懂得爱惜身体的人很有意见，语气也不怎么和善。尤其是想起不久前在偏门等她的许姨，心底的火就又冒了几分。说话也硬邦邦的。

沈降闻言，不以为然，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同她对着干。

“要我说的话，当然是继续罚抄。这年头，也就我外公动不动就罚人抄经书泄愤了，抄不完他又要借机骂我顽劣不诚，只会惹他生气。”

“不许。”

白嫩的手伸来，一把按在刚铺好的宣纸上，语气严厉了几分。

沈降顺着那只纤薄的手腕往上看，神情淡淡。他眼帘抬抬，几分讥讽，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不许？梁小姐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嗡的一声，梁意脑海中撞出声鸣响。

她猛然将手收回来，眼里参杂着懊恼和退缩，恨自己一时摆不正位置，真觉得沈降还像从前那样。早在三年前她选择去北方读研的那刻，两人之间就再也没了维系，陷入僵局。

可怕归怕，看着他那副熬了夜的疲倦相，梁意还是隐隐有些心软。只不过犹豫着再开口时，和先前就不是相同的心境了，听起来迟疑又唯诺。

“是我管的宽了。但……但是你真的需要休息，你眼睛都熬红了。”

“又不是小孩子……还要大家都为你担心。”

说到这里，她声音更小了，嘟嘟囔囔的，想说又怕沈降更生气，最后全都说给自己听了。到正题时才又稍稍扩大了些音量。

“你现在要么吃饭，要么睡觉，只能这两个。”

“倒是安排的明白。”

“那不如我休息，你来替我抄。”

“毕竟昨日不给外公面子跑出去，也有你的一份。”

他话中带刺，不怎么中听。

梁意当真了，正要一口答应，又忽地想起沈降冷硬的话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斟酌该如何回答。或许是她犹豫的模样引来少爷的气性，没等梁意回答，那人又凉凉的开口：“怎么，梁小姐这个好人只局限于说些好听话？”

梁小姐……

梁小姐……

沈降一定是故意的。

从前他哪里喊过这样生疏的称谓，如今却张口闭口都是疏离。总要提醒着她两人之间的僵局。

梁意抿唇，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回答道：“好……你起来，我替你抄。”

红木太师椅极宽，垫了舒适的垫子，坐上去不如沙发柔软。梁意没有沈降半分从容，她身量纤细，被太师椅衬得更显娇小，只得磨蹭着往前挪，好半天才算是找到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稳。

经书摊开，宣纸铺好。

梁意探着身子去看那张写了一半的内容，确认范围，握起钢笔就写。钢笔上还有沈降握过的余温，她强装镇定，一笔一划抄写。

沈降旁观，视线定格。

他能看到梁意卷翘的睫毛随着誊写的动作忽闪，视线一会看经书一会看正在抄的宣纸。她抄得认真，嘴巴不由自主的嘟起，娇憨可爱，不似平日那般正经模样。

“都替你抄了，你还站着干嘛。”付诸行动后的梁意说话稍有底气了些，大着胆子开口赶人。

可没等她继续好言相劝哄着少爷，尚有空余的身侧突然坐下一人。

梁意停笔看去，愣了一瞬，语气软着：“你……你回你房间休息，这里硬邦邦的，会脖子痛。”

“不回，你写你的。”

劝阻被驳回，由不得梁意安排。

沈降趴在自己面前的一方区域，仿佛上学时期扛不住早起困意的少年，埋首在双臂间进入浅眠。两人并排坐倒也不拥挤，只是稍有动作难免触碰彼此。他不在意，半张脸皆在梁意的视线中，无不来自造物主的精雕细琢，只盯着看一会就叫人心跳加快。

梁意本来还想再劝，可短短几秒钟，跟她犟嘴的人呼吸平稳，居然真的睡着了。

瞧着那副好看的睡颜，她也心软无言，收回视线，继续抄写。

沉重的实木门不知何时自动关上，安静祥和的书房中只有纸笔摩擦声有节奏的传来，如同白噪音般安抚着沉睡的人。

抄经书静心，梁意亦然。

金墨惹眼笔触流畅，将工整规矩的稚嫩字体也衬出几分虔诚。无人打扰的氛围中，梁意的字渐渐铺满整张纸，心也随之沉静下来。待一张纸誊写完，她搁笔甩着有些酸的手腕，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沈降身上。

沈降趴着的姿势不算舒服，但从这个视角能看到他脖颈处利落流畅的线条和若隐若现的脉络，尽显张力。该是困意浓重，他少见的卸下防备，睡得酣甜。

梁意看入了神，换纸的动作也暂且搁置，直到短而轻缓的叩门声将她惊醒，才慌乱的收回视线，故作认真的换纸继续落笔。

叩门声轻缓，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梁意余光瞥向门口观察，没等外面的人进来，身侧人就先被吵醒了。舒展的眉头因扰了清梦的噪音蹙起，清隽绝佳的侧颜也染上几分愠怒。沈降一只手臂舒展开，将脸整个埋进臂弯中，声音闷闷地，不难听出被吵醒的气恼。

“谁啊……”

梁意已经开始同情屋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