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尔。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你能看见我吗?睁开眼睛,向周围看一看。我就在你的身边。”
“……这里很……明亮。什么也没有。”
奥黛尔害怕自己睁开眼睛后,自己身边空无一物。但她在雪姬的鼓励下走出了这一步。
她果然身处无人之境。光与热量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身边。一切都和她有关,一切却都不受她控制。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送回了母舰。被光明笼罩的旷野似乎印证了她的想法。无论朝哪个方向走,她都无法走出这片广阔,单调的明媚空地。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仔细回忆后再告诉我。”
雪姬再次问道。
奥黛尔被她提示后,想起了一些糟糕的回忆。从她的身体里……飘飞出的幼虫和光焰。她的意识就像是沉入水底的石头,被人抛弃了。
幼虫在撕裂纯净无暇的光幕的黑色中呢喃道:
“母亲——是时候让我出生了。”
奥黛尔认识这个黑发蓝眸,神态庄严的女孩。
因此当它的吐息声从背后传来时,奥黛尔很快捕捉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一双冰冷的小手试探着要捉住奥黛尔的肩膀,反被她甩开。
“别靠近我。”
奥黛尔警告道:
“你占据了我的身体。这里不属于你。”
幼虫只是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做出一个仿佛是笑容的表情。
“我必须保护我们。母亲。如果你能够履行职责,如果……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我就不会提前降生。一切都是暗中注定。”
渗入光圈的雾气笼罩了幼虫,隔开它与奥黛尔。
她在浑浊的雾气里悄悄后退。但是没必要。幼虫发出的那一点光线急速收缩,最终变成一枚洞察阴影的金色眼眸,漂浮至奥黛尔看不清的高处。
有巨型生物在雾中靠近。金眸在滑动的身躯之间颤动,消失又再次出现。被搅动的雾气边缘勾勒出这只生物的外貌。奥黛尔听到甲壳摩擦,神似叹息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紧接着,它的每一截身体都发出了叹息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深沉,直到她的内脏和感官都开始共振。
雪姬的声音在耳边提醒道:
“小心。保持思考。”
汹涌的气流拍打面庞。奥黛尔最终确定了声音来自头顶。抬眼一看,正好望见了它垂落下来的头颅。
许多张痛苦扭曲的面庞同时在这只头颅的表面浮现,如同被炽热光线瞬间定格的众多鬼魂。头颅上唯一的金色眼珠在盯着奥黛尔,温驯的不可思议。
奥黛尔与眼珠对视时,耳边反复滑过陌生人的温柔絮语。
“你是奥黛尔?……我们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我们在虫蜜组成的网络里紧密联结……你也曾经饮用过我们的鲜血……我们等着你。等着你回归……即便时间不多了。”
奥黛尔从它身边经过。眼珠转动发出的濡湿声音如影随形。但除了用眼睛注视奥黛尔,它一动不动,稳定的像一具空壳。
她莽撞地四处探索,最后疲惫地停在原地。与它为伴。
“你是……母亲?”
她从对方的身体轮廓猜到了答案。
早在母舰里,她就已经见过这样的图案。身躯无限增长的蠕虫形生物,头尾衔接仿佛互相交汇的圆圈。
“对。”
它回应道:
“所有人的母亲。所有人的起源与终点。”
“包括我的?”
“也许。”
它的眼眸里出现了幼虫的倒影:
“你能否接纳它?接纳自己既定的命运?”
奥黛尔停下来,在飘扬不止,轻柔如歌声的低语声里闭眼思考。
她首先想起的是最初的虚假记忆。她的皮肤被严寒刺痛,花瓣摩擦手掌的感觉。她诞生在一片虚构出来的寒冷困境之中,现在即将在陌生声音的围绕下终结自己的生命。
她似乎没什么可期待的。
那里没有人在等着她。只有耳畔的柔和声音始终在流淌,要拉扯着她立刻融入母亲的怀中。
在思绪河流的深处,雪姬的触碰赶走了母亲的絮语:
“奥黛尔。你仍然手握希望。你还有一部分属于我们。”
蝴蝶卫兵挥翅产生的气流驱赶了众多杂音。奥黛尔的两部分意识通过雪姬连接。属于幼虫的那部分狂怒不安,而隐藏在蝴蝶脑内的另一部分安静而懵懂。
雪姬坚持道:
“奥黛尔,只有你能决定自己与幼虫的命运。就是现在,通过这条脐带。”
幼虫顽强反抗,结晶更快速地覆盖母体,同时蔓延至雪姬的体表。信徒感同身受,统一发出的哀痛呼喊声也没能让雪姬退缩。
沾血的绒羽指引着奥黛尔的意识寻找到雪姬的方向。穿过漫长无光的迷雾,奥黛尔透过屏障表面看见了雪姬的倒影,如同水中新月,虚弱且残破。在雪姬身后的白翅信徒高声吟唱,没有眼睛的头颅里一片空白,处处映出她们两人的身影。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的感觉痛苦且陌生。
奥黛尔尝试着移动自己的手指。已经干瘪的皮肤触及一小块光滑坚固的物体。这是被她一直紧握在掌心里的银色骨骼。银光像朋友一般,默默地回应着她的抚摸。
母亲和幼虫的许多手臂从雾中探出,由上至下抱紧了奥黛尔。
“留在我们身边。”
手臂燃起火焰,填满奥黛尔的眼睛。
“你必须遵从规律。”
永不止息的热量烤干了她的眼泪。
“你承诺过了要成为母亲。”
咆哮的声音冲散她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