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光开始退后。他察觉到自己的翅膀也被穿梭的丝线留下了浅浅印记。
泡泡毫无感情,慢吞吞地答道:
“雪姬的丝线在你看见它之前并不是实物。它只是我学习来的一种思维控制方式。任何生物都处在这张网中,被我吸引,无法逃离。不要害怕。害怕也是情绪。情绪都是可以被控制的。”
“所以……你是被主人附身了。”
辉光怀疑地注视着从蟑螂群里抽出来的丝线:
“不。你不是她。我在玻璃宫里从未见过你。你的气味和口音都不属于这里。”
泡泡的体内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嘲笑。
丝线剧烈颤抖,将表面的蟑螂群切割搅和成为黄绿色的粘液。
愚人的甲壳再次在视野中浮现。此时的甲壳既不闪亮耀眼,也不再纯白。它被油脂与粘液多次浸润,变成了阴沉的暗色,弯曲变形的部分恰好贴合新主人的身躯,而那些破损处被真正的触角填充。
“小蝴蝶们,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要带走你的主人。”
占据愚人盔甲的新生物在蟑螂群里舒适而惬意地行走:
“这次没有军事顾问了。我的新甲壳,和你的新同伴,看起来是一场公平决斗。”
辉光斥责道:
“偷盗者没有提出决斗的资格!”
甲壳就好似为新主人量身定制的服装,在他的流畅动作下恰到好处地抵御丝线侵扰,每一次相撞与躲避都碰撞出悦耳高亢声音。
“无知的发光瞎子!同族覆灭的教训没让你更加聪明吗?”
披甲生物大声道:
“你看不出来这甲壳是物归原主?愚人只会用它来横冲直撞,竟然让你们真以为自己能对抗全甲对手!”
辉光在对方跳跃撞击时假意躲避,转为侧面攻击甲壳缝合处,武器却被甲壳弹射的金属刺轻易撞飞。泡泡及时放出另一道丝线拦截辉光背后准备攻击薄弱点的蟑螂,引发了甲虫的得意哼声。
“……他说过这是他的新甲!”
辉光镇静地观察甲虫跳跃的姿态,每一次都恰好在对方得手的前一刻躲避。只有他质问泡泡的声音暴露了一点情绪:
“那他的旧壳在哪?”
泡泡的眼眸中只剩下了颤动的丝线踪迹。
他机械回答道:
“那个银色的军事顾问彻底击碎了他的旧壳。用金属骨骼。”
辉光的记忆瞬间锁定了某样物品。曾经不被所有人注意,遗失在混乱中,被鼋大声诅咒的银色物品……
“是那把甜品勺!”
辉光扯着泡泡的翅膀,两人从再度跃起的甲虫腹部下方逃离:
“那个就是军事顾问的骨骼!我们现在对付不了他,快逃!”
然而两人无处可逃。蟑螂已经用胶饵封堵通道入口,阻挡了一切想要靠近休息室的生物。精力充沛的甲虫丝毫不惧丝线阻隔,步步逼近这两只被困的飞行猎物……
丝线的振动声音传达到了雪姬的身边。
“到此为止吧。”
她抛出这句话,撤去了操控紫夫人的丝线,收敛衣裙起身。卡耐安和卡诺安立刻回到了她的身边。
鼋将此视为自己的胜利。
在贵族的尸首与倒毙在决斗场上的众多生物一同被火焰灰烬掩盖时,鼋在自己的浮空轿上得意洋洋,以至于没注意到腐烂气息已经从玻璃宫底层侵入每一个角落。玫瑰花窗破碎边缘如同沾血刀刃,为每个人的头顶降下危险弧光。
鼋仍然在说话,尽管狂热情绪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他也坚持说道:
“我不会死。我只是暂且改头换面,然后重生……”
被他的沉重腹部压迫的浮空轿忽地倾倒。
鼋从高空跌落,异常笨拙的躯体连续压断几层已经烧焦的观众席,从伤口处喷发出的虫蜜令蜘蛛垂涎不已,甘愿成为他坠地时被碾碎的缓冲物。
雪姬冷漠俯视在废墟与污水中翻滚的鼋。
他彻底失去了自己应该保持的身份,变成一只在脏污洼地里求生的怪物。蜘蛛开始好奇地咬噬他用香粉养护,厚如盔甲的外皮,钻入他的伤口里寻找更多虫蜜,又被他的体重轻易压碎。
在他看不见的上方,拥护他的卡哈斯曼卫兵正在被逐个清除。曾经在玻璃宫里被孵化风干的紫色羽翼被扯碎,在宫殿中飘落时,鼋终于预感到了自己死期将至,奋起撞墙逃出决斗场,负伤潜入积水中寻找出路。
然而无论他逃至哪条通道,玻璃宫内部都像是迷宫一般困住来客。幼虫在不情愿地发出警告,吸引着更多卡哈斯曼卫兵跟踪靠近。
这些卫兵的身上还沾着屠杀留下的血迹。他们听从穆方索尼和雪姬的命令从各个角落找出躲藏的异类,最后才来到鼋的身边。
卫兵因为幼虫的声音仍然活跃而停手。鼋仰躺在血水流淌的露台上,逐渐放缓的呼吸声因为欣喜而颤抖。
雪姬给卫兵下达了命令:
“你们的职责是解救幼虫。它已经不需要母亲的谎言来保护了。”
她指向鼋的头部。仍然镶嵌在腐肉深处,持续毒害主人的神经的异物自动回到雪姬手中。
这是一把银色的甜品勺。
鼋解除了神经障碍,终于清晰听见了卫兵靠近的声音,并且在他们的钩爪落下之前仍然激烈叫喊,拒绝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结局。
雪姬抬头望向玻璃宫里摇摇欲坠的灯光。
“我认为今晚不需要灯光。让紫夫人的哀悼会开始吧。”
她用丝线遮掩光源。
在玻璃宫里彻夜照耀,跳跃不止的灯光就此落幕。流水开始冲刷血迹与罪证,这座宫殿再度被血肉喂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