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格格不入,没想着改变谁,也不被别人改变,直到全族崩塌如山崩地裂之势,他终于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少年时。
如今沈序身居高位,再次富贵逼人。他选择与无实权的定平侯府结亲,既无卷进党争之忧也可以断绝作为高门巨族的女婿为了丈人获得权柄,维持荣耀而不得不肝脑涂地。
沈序舒朗一叹:“人只活这一生,争名夺利虽然不可避免,却绝不应该迷失其中。”
沈序说完这句话停了马,他旁边是个卖手帕的店铺,铺面小,货物却不少,铺子被缂丝云锦填满,椽子也是崭新的。店堂太阳光里睡着一只橘色小狸猫,一条黑白花的长条狗,小狗正舔橘猫的背毛。
沈序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小铺子又很快出来,再上马时手上多了一方云锦手帕。
沈序将那方明湖色回型纹手帕递给清殊,他刚才余光偶然瞥见这方手帕,流光溢彩,浓艳瑰丽。他没有多想就跃下马将它买了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买一方手帕,却只知道,自己想将这世上所有好看的东西都送给她。
清殊捏着帕子,加织金线的妆花妆金敷彩,色调鲜亮绚丽,经纬坚实紧密,上面的葫芦蝙蝠通梭织彩,拿着手里面有种被重视的厚重感。
眼睛一时不知道是放在帕子上好,还是放在沈序脸上好,她抿了抿嘴,面色粉粉的,坐在高马上回头去看那橘猫挠痒痒。
两人骑着马又走了一阵,鹮鹤楼就在眼前了,沈序再次开了口:
“小的时候的春夏,我父亲总是带我去水边,我们家的猎鹰喜欢捕鱼,每次捕回来极大的都舍不得吃,硬塞进我手里面。等待我夸它做的好。我记得它的眼睛很亮,就好像宝石。”
在上一次夺嫡中,他的父兄满怀赤诚也罢,尽忠竭智也好,为君捧心,总之全都折了进去,连带着鹰,马,猎犬,两百余口人,杀的杀,散的散,如今只剩了他和他母亲妹妹三人。
君臣之分,凛若天渊高高在上的皇权从未更改,无论是哪一个人做皇帝都左不过来来回回的斗争。父兄的牺牲本是人生噩梦,竟成了他获得权柄的荣耀。追逐功名利禄的普罗大众没人问他沈序想要什么,没人在乎。
沈序说,这种为了皇权,为了氏族而活的人生,实在荒唐。
清殊听着这话心里震动,从前她又何尝不是为了萧际的荣耀而活,为了国公府的脸面而活,生怕给他丢脸,守着一堆无法变现的珠翠自欺欺人,实际上连最基本的权益都不敢争一争。
两人沉默了一阵,都看着万里苍穹。人生如此广阔,人看见的也如此广阔。
沈序并未斟酌,坦言道:“刚从狱中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路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我想大概所有路都一样。”
“你父亲上门来,不顾侯爵身份替他女儿向我一介白丁求亲,是一件稀奇事。后来我得了鸿恩官居一品,家里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烂,你父亲那边却没了消息。这事就稍微搁置了。再后来所有人催促起来,说我早就到了年纪应该成亲,需要成亲,我想着半年前口头答应了一桩婚约,于是那日春日宴便去看看。”
“接着遇到了你。”
几只飞鸟从头顶掠过,他望着清殊:“遇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为什么,你我第一次相见有故人之感,或许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如果要说我的私心,那便是希望今后的人生充满活力。不再为过往的人和事背负枷锁,我希望与一个真实、坦率的人共同前行。谢二姑娘,恰恰具备这样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