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就能看出裴大娘子的苦心与可靠,和太夫人说得天花乱坠的疼爱不同,虽然裴大娘子嘴上不说,挑选给她的仆婢却很好,各个忠诚能干的,她们的出现是为了让清殊成为“谢家二姑娘”。
虽在这方院落中不得出门,婢子们却没有闲着,月饮等人将外面发生的事情打听了个明白。
六年前侍妾雪氏的死对安国公府并没有影响,甚至月饮都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她的消息,雪云秾这个人就好像从未在世上存在过,而安国公萧际也从未有过这样一段姻缘。
一颗心如同被锤烂似的,轻轻一吹,成了粉尘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心爱之人能为她报仇雪恨的期盼,变成了自己对自己的一声冷笑。
这之后,她更加艰苦地练习起来,直到某天傍晚,她正在绛红色的大山毛榉树下挺直腰背,走了第几百遍的淑女步时,那条□□旁种植着灌木丛外,几个教养嬷嬷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嬷嬷们诚心赞叹:“二姑娘绝对是可造之材!”
一晃日月交替了十余次,就这么着关在秾云小筑内教养了半个来月,初春渐盛,等清殊再出院门来甚至有了些出得大牢重新做人的感觉。
刚被放出院门,询问桑凝,说是今日由大娘子指派到外面庄子去取账本,还来不及多问,就被推着马不停蹄如猴儿一样去表演给太夫人看这些时日的成果,换得太夫人称赞几声和一串西瓜碧玺手串。
再去西边角瞧了瞧原主的生母姜氏,姜氏一直昏睡认不得人。
又见了谢侯和裴大娘子,受裴大娘子教诲,将那些叮嘱记在心上。
谢侯满意地走了之后,清殊坐下与裴大娘子一起串珠。
大银盘里玛瑙、玉石、珍珠、琥珀,夹杂着水晶和金珠,满天星一般。
“这事平日里都是婢子做的。”裴大娘子递给清殊一把小镊子,随意道:“但串珠联系耐性,便时不时拿出来做一做。”
清殊嗯了一声,穿针引线,裴大娘子问:“这些天来,还习惯吗?”
“习惯。”清殊将金珠串进去。
裴大娘子红唇对她微微一扬:“如今你已经是定平侯府二姑娘,不再是卖身在别人家中的奴仆,这出身比其他女子幸运万倍,你为从前经历哀伤也罢,为今后人生迷茫也好,都大可不必。”
说着从身旁嬷嬷端着的盘子中拿出一个半寸长,锦缎扎成的卷轴,“本来你父亲的意思让你再多学几日,虽然嬷嬷们夸奖你,但多学总是好的。不过安国公府送来了明日春日宴的帖子,你未来的夫婿沈序也会去,因为你们从未见过,所以明日可以借着这次宴会,互相认识一下。”
安国公府。
清殊心上一震,她的手微微抖了抖。
裴大娘子以为她这是害怕了,温言道:“别怕,明日到了宴会上,你与那些贵门姑娘是一样的,自己先不能露怯,知道吗?”
大娘子眸子中多了一些和蔼,这份和蔼让清殊大了些胆子,她停下手,几乎是冲口而出:“大娘子,我能不能不嫁人?”
裴大娘子先是一愣,似乎触动了心神,想了想才说道:“如果这时代能容得下独立生存的女子,提供女子们独立生存的渠道和营生,那爱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我们何必要与一个男人纠缠一生?只可惜你我生存在一个女子不得不依附男子和家族生存的时代,更糟的是你投身在一个顽固守旧,需要靠女儿为自己牵线搭桥的家庭。”
“这个家庭需要你嫁人,而门阀勾连的社会现实令你不得不寻嫁高门。”
裴大娘子坦然地将一颗颗宝石穿成一串,“人生在世就是时常不称意,做婢子时不称意,做姑娘时不称意,做大娘子也有不称意。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我只跟你说,既然不能改变大的环境,那就要在自己可以改变的这一块地方尽力挣扎。你要努力活着,尽力活好,手上有什么牌便打什么牌,一切发生有利于我。”
“一切发生有利于我……?”
清殊好像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敲醒了神思,又似乎真的是一盆水从头上浇下,直接将那些缠不尽的雾蒙蒙浇散开了。
“‘【当】一切发生有利于我’是心态胸怀,而‘【让】一切发生有利于我’则需要策略和能力。”
裴大娘子将穿好的金珠稳稳地挂在清殊的脖子上,满眼深意:“男女情爱,自是动人心神,男女婚嫁,却很现实。门、第、德行,一样不可缺少。既然太夫人和你父亲绝不可能允许你不婚嫁,那你便应该在家族能给的托举上尽力选择一门最有益于你的婚事。”
“沈序如今是三公九卿之重臣,是这长安城中除了圣上以外排行第一的男子,他的门第是数第一的门第。沈序为人正直,你与他虽无情谊,却可以从头培养情谊,这对你来说绝对会是一番新的天地。”
清殊抬起脸,望向裴大娘子。
如裴大娘子所说,如果世上能容得下一个独立的女子,可以让她不婚配就能靠手艺供养她自己,那不婚配自然是最好,如今的局势她作为谢家二姑娘却必须婚配一个男人。
从前只想为了爱情付出全部的想法完全变了,她死过一次,知道情爱的虚幻,也顿觉人世的荒唐。
不为情爱而生,为了自己这个人的吃穿住行,为了心中那些尚存的人世憧憬,还有从前自己的仇恨。
我理应做入世之人。
是的,我既然已经成了世家姑娘,就一定要做正妻。
既然必须婚配,那么就要选一个最有权势的男人。
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