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九年正月,春始初盛,万物和鸣。
大燕朝靖国公府祁家,十里红妆,百姓夹道,鞭炮齐鸣,甚是喧闹。今夜里府内宅邸,房檐廊道红绸高挂,红灯高悬,全府上下一片红艳,喜庆洋洋。
只见一铜镜映面妙龄女子,云鬓花颜,对镜贴花,娇艳红装无限好,一双美目眸光流转,甚是灵动,然而,此刻却神色恹恹,心不在焉。
“恭喜祁郡主今日大婚,愿您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与夫两姓联姻,以结一堂婚缔。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此生共白首。”
待红妆梳洗罢,十全嬷嬷放下鸳鸯木蓖梳,目光惊叹之余,口中念念有词,言笑贺喜道。
祁晚意身着一袭华贵昳丽的红袍嫁衣。闻言,她垂眸微叹,强颜欢笑,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正抬眸开口答谢之际。
“吱呀”一声,房门被一只手背有疤,颇为狰狞的大手,从外头被人缓缓推开。
而来人缄口无言,无声挥手示意,便支退了屋内嬷嬷和一众丫鬟。
只见一袭玄色云锦段,身材颀长的男子,径直地朝着祁晚意走了过去。
他面若冠玉,丰神俊朗,鼻梁高挺,而略显苍白的肤色,正如高高在上,独挂天际的清冷弦月,那般地高不可攀,只可惜——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今日可是妹妹大喜,哥哥怎可错过。”
说罢,祁云深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朝着祁晚意的方向俯身而下,他一手自然而然地圈住她的柳细腰,另一手攀爬至她锁骨脖颈,随之笑意淡去,眉眼竟隐隐透出一股凌厉之色,犹如一条蓄势待发的冰冷毒蛇。
容不得她一厘一毫的抗拒,更不等她彻底反应过来,祁云深将一只云纹金凤步摇直直地插入她泼墨柔发之间。
“瞧瞧,这礼,妹妹可还喜欢?”
呵,岂止是送礼,简直是送命。即便再华贵又如何,终究就是个陪葬品。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祁晚意垂眸,成心避开他目光凌冽的凝视,她不动声色,不置可否,一心只想着如何彻底化解眼前这场破局。毕竟,她已在今日循环往复,死了足足八次有余。
不是被刀捅了个对穿,便是被火烧成了灰烬,抑或是被下药毒发身亡,甚至她想着先发制人,却屡屡惨遭对方反杀。
于是,她死了一次又一次,而每次都带着痛苦的死亡记忆,就在今夜大婚里头,又一次陷入了无限轮回的赴死怪圈。
从一开始的惊骇惶恐,无力无助,到现在的心灰意冷,麻木无衷。而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此时此刻正站在她身后,一副悠然自得的疯子——祁云深
“多谢...哥哥,有劳您费,尽,心,思了。”
祁晚意眼角余光瞥见祁云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虎视眈眈地从她身后凑上,男人温热的气息喷至她耳廓之后,又痒又热,不禁地缩了缩双肩。
“妹妹,你还是连名带姓唤我,来得更为舒坦些。”
“......”
谢谢,好一个阴阳怪气,体贴入微、令人好不痛快的“好”哥哥...
他从身后半圈着她人,逼着她目光直视前方,俩人似暧昧般的姿势,正齐齐映射入铜镜中,可祁云深脸上,这笑意并不达眼底,相看无言,双方看破不语,心知肚明。
是的,他祁云深恨她,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抽其筋,拔其骨,鞭其尸,以欺凌报复她人生为乐,尤其是毁了她人生这一桩亲事。
祁云深也就比祁晚意大三岁,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祁晚意母亲贵为公主,而他母亲只是个平民丫鬟,而她母亲疯癫与他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小到大,她和他便是“天生一对”的——死!对!头!
祁云深伸出了左手,看似轻轻地摁压在她锁骨上,实则使之动弹不得。
他白皙的左手背上,长着一道崎岖丑陋狰狞的伤疤,与他气质毫不相符,极具视觉冲击,莫名骇人。即使现早已结痂,可见当初伤口之深,下手之狠。
那正是祁晚意从前的“得意之作”。
祁晚意母亲虽为公主,出身尊贵,可疯癫早逝,而晚意贵为家中独女,天之娇女,从小骄纵无度嚣张跋扈,唯我独尊。
而她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花心老爹,祁国公祁晟,也不是好相与货色,非要她嫁给同为高门纨绔子弟,嫁女如泼水,只要门当户对,其他一概不管。
但祁晚意非要对方入赘,于是成亲便在祁国公府上举行。
如此,还不如被祁云深杀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在这般若地狱作孽受苦,无限轮回。
“走水了!”
“救命啊,快跑啊。”
冲天火海正熊熊吞噬着祁国公府,一片浓烟滚滚,刺味扑鼻。不久前,还奉为座上宾的达官显贵们,眼下正一个个鬼哭狼嚎,抱头鼠窜,你推我搡,满地狼藉,现场瞬时陷入一场人间炼狱。
祁晚意把头凤冠霞帔一扯,不出她所料,又是熟悉的火灾情节,此刻,她不但心如止水,甚至还想笑出声来。
众人纷纷扰扰,仓惶逃命,唯有祁云深他一人,气定神闲,宛若在赏一场旷日绚烂的盛宴烟火,祁晚意遥望着他映着火光,且麻木清冷的侧脸,一缕青丝遮住,看不清他眼底情绪,似乎有些落寞孤寂。
似乎有些可怜?嗯??不对!呸!
祁晚意猛然摇了摇头,她居然对一纵火杀人犯产生同情,怕不是疯了,果真美色误人,猛掐了自个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感受到强烈注目的祁云深,他一扭头,便与祁晚意四目对视,俩人正隔空相望。
随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可惜周遭环境太嘈杂,她压根没听清,更看不懂他口型文字。她只觉得他嘴角微扬,颇为得意,像极了嘲讽。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心底颇为火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她为此死了八次,祁晚意现在满腹怨气,比鬼还大。
“也是,怎舍得徒留哥哥一人,容妹妹我行个告别礼再走吧。”
既然她反正要死,倒不如一家人整整齐齐,携手作伴,一起堕入无间地狱吧。
身子比脑子更快,祁晚意拔腿奋勇向前,径直着祁云深的方向猛冲了上去,她抬腿一跳,双手便一把环住了他后颈,而双腿则紧紧地缠上了他半腰处。
就在祁云深一瞬愕然失色的目光之下,她毫不避讳,直直地朝着他唇上,狠狠地“吻”了过去。
“嘭!”
伴随着周遭一声爆炸轰鸣,火光灿烂,璀璨星点,倒映着俩人亲吻的侧脸,仿佛这一刻被星火定格,只是俩人眼里皆无男女情欲,唯有眼前人,不是心上人。
与其说是吻他,倒不如说是猛磕他一头,明显带着报复心理的,一个垂死挣扎之人的绝地反击之举。
她就算是死,也要在临死之前,故意恶心他一番,已泄她几次轮回受死,难消的心头之愤。
后颈倏然一阵剧痛,祁晚意眼前一黑,又要死了吗?可这次她却发自真心地笑出了声。
待她醒来,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重归寂静虚无,太好了,她终于死透了吗?太快人心啊,总算翻篇了。此地可是六道轮回,阿鼻地狱?恳请黑白无常,速速将她带走。
然而,无人回应,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沉寂,祁晚意忍不住伸手试探着自己鼻息,呼吸平稳温热,她居然还活着...
她起身而坐,切身感受一片柔软,才发现自己正在床榻之上。
等等不对,他祁云深岂能待她如此好心?这该不会,其中有诈?
“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