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骁动作艰难,缓缓将衣袍一层层脱下——他身上满是大片花柳状的猩红斑点,那些红斑在众人面前皮肉翻卷,又再度愈合,流下混浊血水。
若不是杞骁贴身穿着衣类法器,恐怕这源源不断的血水早已将他衣衫浸湿。
杞行秋喃喃道:“不,怎会如此……”
“杞城主自然不会如此。”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路无忧与祁澜从主殿门口走来,两人可算是来了。
路无忧来到跟前,道:“想必这些都是莫怜让杞城主所说,我说的没错吧?杞城主。”
杞骁沉默不语,将衣袍穿上。
杞游不明所以:“莫怜?留竹园的花魁?他为何要这样指使我大哥?”
路无忧道:“为了报复杞骁向留竹园通风报信一事,害他未能与杞行秋离开岁安,至此困于留竹园,沦为诡祟。”
杞行秋猛地看向杞骁,眼里全是不敢置信,“这是真的吗,叔父……”
杞游将两人神色状态看的一清二楚,他又说书已久,寻常恩怨纠葛套路早已熟悉在心,略略一想,便将恩怨由来猜了个大概。
良久,杞骁开口,声音嘶哑道:“是,也不是。”
杞骁此时干枯如同百岁老人,佝偻着背缓缓道来。
“行秋离城那日,我确实曾带人阻拦莫怜半炷香之久,但我从未向留竹园通风报信。待行秋所乘灵船启航后,我便立时放开了他。”
“我本欲弥补,助他逃离岁安,却未料留竹园的人得了消息,来得如此之快。他们知晓莫怜身具上品灵纹与特殊体质,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杞行秋震惊又难过,“那您就让他被留竹园的人抓回去,落入火坑吗!为何不让他与我一同离开!”
“那留竹园产业是老城主扶持下的产业!当年如日中天,偏偏又是岁安重建这些年来重要经济支柱,任何人都奈何不得!”
杞骁像是回光返照般,将为难之处一口气道来。
“当年我之所以提早让你离开岁安拜师,就是因为老城主已然盯上你我叔侄三人,他忌惮于我在城中日益渐长的声望,你以为你婶娘当真是病死的吗!当我得知你口中的顾逸是莫怜时,哪里还敢让你冒险!”
杞骁想起当时情势,急怒攻心,一口血自喉间喷涌而出,溅在案桌上,身躯垂垂欲倒。
“叔父!”“大哥!”
杞行秋连忙上前将杞骁揽住,杞游跟在旁边。
杞骁口中大段乌黑血液涌出,似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
他枯瘦的手用力抓住杞游和杞行秋的手臂,断断续续道:“那老城主背后势力太大,我也是无奈让你二人离城,这些年也错怪二弟了,大哥对不住你。”
杞游眼中涌起热泪,“我,都知道,大哥你别说了。”
杞骁艰难地看向台下路无忧与祁澜,“若不是我阻拦莫怜,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岁安之疫,罪在于我,恳求路道友与尊者救下岁安。”
路无忧认真道:“杞城主放心。”
到了这个时候,路无忧也不想去分辨孰对孰错,但城中百姓是无辜的。
况且在那背后真凶操纵下,没有莫怜,也会有别人,直到达成他豢养诡祟的目的。
听了路无忧的话,杞骁才放下心来,看回杞行秋,“行秋你是叔父最疼爱的侄儿,叔父不愿让你被这些污糟事影响了仙途,可终究还是叔父错了,你并不快乐,还请原谅叔父。”
杞行秋已泣不成声,他不怪叔父,只怪自己太弱,无法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杞骁目光满是慈爱,望着杞行秋,回想起他与妻子抚养孩子的往昔岁月。
虽然行秋时常想念亡父母,但平日里也常常记挂着他与妻子,无师自通制造一些小阵法惊喜或惊吓,让膝下无子的夫妇二人添了几分生趣……
杞骁眼珠渐渐失去光泽。
然而杞骁气绝的一霎,殿中烛光骤然熄灭,上空演化的阵盘霎时被浓厚紫雾掩盖,无法瞧见光点是明是灭,殿内阴冷灰蒙。
“真是一出好戏,到头来,你还是选择原谅你叔父啊。”
宋紫菀站在众人对面,逆光让她面容漆黑一片。
路无忧与祁澜踏入殿中时,就已探知杞骁堕为祟物,命不久矣,因此并不过多打扰他们叔侄临终遗言。同时他也在猜测莫怜想借此做什么。
当杞骁将真相道来时,路无忧观察着殿上几人的面容,发现了宋紫菀的不对劲,她的眼神太冷了,像浸满毒液的蛇。
此刻,路无忧终于知道了他的意图。
——逼杞行秋做抉择。
是会原谅叔父,还是会为了他而与叔父决裂。
这个选择看似荒谬无稽,但对于偏执妄念的诡祟,却再正常不过。
杞行秋怔怔地看着宋紫菀,似想到了什么,“……顾逸?”
“哧”的一声轻响。
“宋紫菀”掌中亮起一道火光,映出一张雌雄莫辨,风情艳丽的脸。
莫怜似笑非笑,“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来,只可惜已经晚了。”
他尾音一转,身上云衫像两片巨大鳞翅骤然张开,幻化出无数飞蛾,直直扑向众人。
密密麻麻的飞蛾振翅嗡鸣在空中交织成一片,欲要将他们瞬间吞没。
路无忧与祁澜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一声令下,舔月顷刻化作巨狼将杞游和净贪净嗔三人驮离主殿,金绫将杞行秋缠住。
要说莫怜第一个不放过的人是杞骁,那么第二个人就是杞行秋。
杞行秋也似乎知道这点,他毫无抵抗就被飞蛾裹住,吞入幻境。
祁澜与路无忧抓住金绫紧随其后。
只有跟着杞行秋,才能找到幻境中莫怜真身与祟核。
可就在路无忧被飞蛾淹没的刹那,他丹田反噬印记陡然一烫,火燎般灼热剧痛袭来,瞬间瓦解了他与祁澜之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