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许娟又重复了一遍。
“……”
安小凡拎着书包上了二楼,上楼梯的时候腿上的伤口都还在疼,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书本就开始写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说话声渐渐消失,有人离开了屋子,也有脚步声往楼上走来。
安小凡的房间靠近楼梯,从他开着的房门口,可以看到许村长和许娟并肩走了上来。
“小凡啊,”许村长冲他笑了笑,“在写作业啊?”
“嗯。”
他们两人进了房间,安小凡也把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安小凡就醒了,是被腿上的伤口痛醒的。
他打开灯一看,伤口居然开始化脓溃烂,一动就疼。
当时的他还不太懂这是伤口发炎了,只是用昨天找出的白纱布把伤口简单裹了裹,就套上洗得发白了的校服裤子,穿上有些皱巴的校服短袖,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楼下厨房里,有烟气伴随着饭菜的香气从里头飘出来。
许娟从厨房里伸出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小凡,吃饭,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啤酒鸭。”
安小凡看着母亲的笑脸,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妈妈今天看起来状态又恢复了正常。
灶台上的一口大锅里正炖着一只香喷喷的鸭子,安小凡刚一凑过去,就能闻到浓香的鸭肉味,新鲜的鸭子炖出来的肉块也非常鲜嫩。
看了一会儿,他问:“妈,买鸭子的钱……是许村长给的?”
“不是钱。”许娟说,“是许村长拿来的鸭子。”
火候差不多了,许娟把炖好的啤酒鸭盛进宽口大碗里,端上了桌。
安小凡抿抿唇,洗漱完毕后,他坐在桌子前扒着饭,筷子从始至终都没碰过那碗啤酒鸭。
出门前,许娟在门口喊了一句:“又去上班啦,早点回来哦。”
安小凡迈出家门的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回头说道:“妈,我是去上学。”
许娟笑眯眯地说:“上班路上注意安全。”
唉,算了。
安小凡在家门口附近转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的自行车。
他又在附近找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自行车的影子,但自己明明记得,昨晚就是将车锁在了这附近的。
村里不知哪家的公鸡又开始咯咯咯地打鸣,头顶渐渐升起的太阳愈发提醒着安小凡,他上学要迟到了。
安小凡的初中在距离村里好几公里的小镇上,这里的公共交通也并不方便,每天只有几班公交车往返于小镇和村庄,并且每班都隔着两三个小时。
显然现在他是没有公交车可以坐的。
他心急如焚,急得在原地直打转,最后一咬牙,决定走路去学校。
在他们的这片地方,许多人都和上任村长的想法一样,读书是没有用的。
读书不能让庄稼地里的收成翻倍,也不能让圈养的鸡鸭牛羊长肥。
但安小凡在这点上却偏偏像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
他学习认真、刻苦,从上学开始,成绩都保持在学校里的前列。
如果今天换成其他孩子是这种情况,可能转身就回家玩儿去了,反正旷课一天也不会怎么样。
但安小凡坚持走到了学校门口。
当他满头大汗地站在班级门口时,教室里正在上第二节语文课,他的出现让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他喘着气,单手扶着门把手,右腿的膝盖还在微微颤抖。
语文老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安小凡?你怎么现在才来?快回座位上坐好。”
安小凡走向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就见自己的同桌把椅子往外挪了挪,似乎要和他保持某种距离。
他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从破旧的书包里拿出保护完好的语文书,开始认真地做着笔记。
课间的时候,许飞带着两个小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边,把一杯子水直接泼在了安小凡的身上。
安小凡正在做作业,背后冷不防被泼了一身水,水冰冰凉凉的,溅湿了他的语文作业本。
“哈哈哈……”
身后响起许飞和几个同学的笑声。
安小凡回过头,盯着许飞:“你干什么?”
“我在帮你啊,”许飞大声地说,“你看你满头都是汗,臭烘烘的,应该很久没洗头了吧,我这是帮你洗头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引得周围的同学又笑了几声,而安小凡的同桌则趁机收起了自己的课本,把自己的椅子拉得老远。
和安小凡保持一段更远的距离。
安小凡忽然想到了什么,质问道:“我的自行车,是不是你拿走了?”
许飞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哗啦”一声,又有一杯子水从安小凡的后脑勺处泼来。
“刚才没给你洗彻底,老师不是说过嘛,做好事要做到底!”
许飞洋洋得意地把空杯子递到身边的小跟班手上,然后他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瘦瘦小小的安小凡。
“跪着跟我道歉,然后学狗叫三声,我就考虑原谅你。”许飞说。
安小凡头发上的水珠湿漉漉地淌到了脸上,经过眼角,伪装成泪水从脸颊两侧滑下。
滴答滴答,滴在他的语文作业本上。
“快点儿,”许飞不耐烦地催促道,“是不是还想让我再揍你一顿?”
安小凡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不知过了多久,又松开,然后他有了动作。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慢慢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面朝着许飞,双腿膝盖一点点弯下。
许飞嚣张地笑了起来:“呵,没种的东西,还真是狗娘养的——”
他的话音没落,安小凡猛地窜起身,两条细胳膊死死地扣住许飞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许飞怒不可遏:“安小凡,你真他妈的属狗的!”
教室里哄乱起来,有同学帮忙拉开打在一团的两人,有同学慌慌张张地跑去找老师,也有同学在一边漠不关心地看着热闹……
安小凡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被拉开的。
他只记得老师来的时候,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许飞和他身上都挂了彩。
他们因为这事,被叫了家长,许娟没来,但许飞的爸爸——许大力来了,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向老师们道歉。
后来校长还非常严厉地批评了学生打架斗殴这件事,甚至还差点将安小凡开除。
如果不是班主任替安小凡求情,他恐怕就真的会被学校劝退了。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做事不应该那么冲动。”年过半百的班主任摸着安小凡的头说,“以后不要这样了,遇到事情要忍着,吃点亏没什么的,冲动只会酿成大祸。”
安小凡坐在医务室里,他一边给自己的腿上涂抹着伤药,一边听着班主任语重心长的劝诫。
他说:“知道了,老师。”
“唉,可怜的孩子。老师摇摇头,见他这样懂事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安慰道:“没事的,等你长大了,以后都会好的。”
以后都会好的。
于是安小凡想,等上了高中也许就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