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朗西斯科注视着他,打了个手势,女仆们迅速退出去了。他在苏檀面前半跪下来,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待一件罕见的美丽珍宝,小声说了一句苏檀听不懂的佛郎机语,随即拉过他的手亲吻手背。
苏檀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但过分的举止还不止这些。他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过来贴近苏檀脸颊,苏檀嫌恶地闪了一下,没躲开,被他粗糙的胡茬刮过脸颊,硬麻麻地扎得还有点疼。
佛朗西斯科用他滞涩的中文说:“这是佛郎机人见面的礼节,就像东方人见面会作揖一样。”
“真的吗?”苏檀很是怀疑,到底克制住了扇他一耳光的冲动,垂下眼说:“我要休息了。”
佛朗西斯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松开手,对他说晚安。
佛朗西斯科出去关上门,苏檀才松口气。抓起梳妆台上刺绣精致的小花巾使劲擦了擦脸颊和被亲过的手背,闻闻感觉还是有佛郎机人身上那股子汗臭味,沐浴带来的好心情都一扫而空,格外嫌弃起来。
一路到此实在疲惫,他躺上床——床还算柔软舒适,就是枕头过分软了,苏檀枕得有些不习惯,不过以他的静修功力,还是很快入眠。
睡到半夜,苏檀从睡梦中倏然惊醒——床边来了人。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慢慢掀起苏檀身上盖的薄被,似乎为难了一会——他抓起苏檀的左手,又去抓右手,将双手握着压过头顶,似乎是想绑在床头上,苏檀有点恼火,随即感觉到有另一个人悄然摸了进来。
安静,悄无声息,显然和佛朗西斯科不是一个来数。他默不作声来到床边,佛朗西斯科见苏檀不再挣扎,急切地索吻,意图撬开他的唇齿,苏檀嫌恶地扭过头,弗朗西斯科顺势亲吻他的脸颊,沿下吻到锁骨,苏檀被他舔得黏黏糊糊的恶心,心里大骂,你还在那看什么看!
似乎是觉得此刻就是最佳出手的时机——细微的机关弹响后,利刃刺入佛朗西斯科的喉咙,佛朗西斯科浑身剧烈一抖,苏檀感觉有什么东西淋湿了他的大腿,不管是尿还是什么玩意,失禁的秽物落在身上就是恶心。苏檀甩甩头,将佛朗西斯科僵硬的头颅打到一边去,心里默念:你不会杀了人就跑吧?
好在刺客没有,他点起了卧室里的灯,看着他,一时呆住了。
苏檀知道现在自己有多难看:双手被绑,脸上被舔得全是口水,胸前一大片都是佛朗西斯科脖颈喷出的鲜红热血,长发凌乱,空气中还弥漫着不可描述的气味。
苏檀想了下,动了动手腕,用佛郎机语丝毫不慌地说:“救命,帮帮我。”
刺客弹出袖剑,帮他切断绳索。苏檀甩甩被勒疼的手腕坐起来,接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掌握的佛郎机语实在不多,无法流利沟通。
不过刺客也没说什么,干脆脱下了自己的兜帽长袍给苏檀穿上,然后犹豫了下,抓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走到床边,低声说了句“抱歉”,搂起苏檀的腰灵活地从窗户跳了下去。
其实苏檀自己也能做到,但是偶尔装一下柔弱也没什么不好。刺客落地背起苏檀,很快找准时机从佛朗西斯科的奢华庄园里逃了出来。
由凶化吉的时刻已经到来,苏檀安心地闭上眼,在刺客背上睡着了,再度醒来还是在床上,床板有些硬挺,硌得腰有些疼,染血的丝绸睡衣也换了。
在皇宫待惯了,人都变得娇生惯养了。苏檀坐起来理理领口,往脑后拢了拢长发,不紧不慢地开始梳理。梳到一半,房门打开,一个大妈端着食物走进来,苏檀暂停梳发的动作,冲她笑笑:“谢谢。”
大妈很高兴,叽里咕噜语速极快地说了一串,苏檀一句都听不懂,面色为难起来,他打着手势,示意自己来自东方,中国,明朝。也不知道大妈有没有听说过中国明朝,看表情很惊奇地点头,然后出去了。
苏檀吃过了简单的早饭,抓紧时间静修恢复身体,可能是因为知道他听不懂当地语言,也没人来打扰他,只有每天进来送餐的大妈会和他比划两句手语。
直到翻译的到来,苏檀才真正与收留自己的人沟通上。
他得知这里是兄弟会的据点,那个猥亵他的佛郎机人是个圣殿骑士,不惜代价把他从东方诱骗过来,是为了图谋获取他身上的力量。
兄弟会截获了佛朗西斯科与西班牙分册最高大师沟通的快信,于是在佛朗西斯科的庄园布下眼线,等待他口中的“东方珍宝”的出现,直到苏檀自述是从东方而来,他们才确认了苏檀的身份。
“所以……你们能告诉我,我使用的力量叫什么吗?”
“我们管他叫神器。”刺客大师说,“有证据表明,这些神器来自非常古老的种族制造的,对普通人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和控制人心的效果,圣殿骑士正在四处寻觅收集这些神器,妄图利用神器的力量永久统治人民,禁锢他们的自由意志与思想,把所有平民变成遵守他们制定的秩序之下的无知奴隶。”
苏檀噢了声:“我明白了。”
刺客大师问:“您现在需要什么?”
“我需要睡觉。”
经历数次严重的消耗,苏檀预感自己不沉睡是不行了,他必须有足够多时间的沉眠才能恢复身体。
刺客大师对他的请求很是惊讶,再三询问过要求与情况后,半信半疑地说自己会与更高层的刺客导师沟通,苏檀耐心等待了两天后,刺客大师蒙上他的眼睛,带他坐上马车,七拐八弯了一阵,走进一处地下密室。
地下圣堂的烛光透过蒙布微弱地透过来。撤去蒙眼布后,苏檀眨了好一会眼睛才恢复视力。
面见他的是个面相威严而慈祥的白胡子老头儿,翻译站在他身边。苏檀笑了笑,伸出双手,掌心朝上。
刺客导师看了他一会,苏檀只是微笑,最终,刺客导师伸出左手,盖在苏檀掌心上——只是一瞬,苏檀将他拖进了自己的梦境:梦境里最常出现的,就是生活了七年的紫禁城。
这个梦很短,苏檀只是让他走马观花了一阵,就结束了梦境。再度睁开眼的刺客导师表情极是不可思议,半晌才问:“那是什么?”
苏檀说:“那是明朝的皇宫,我在那里生活过。”
刺客导师没有迟疑地信任了他,将他带到圣堂之下的更深处,那里安葬着众多西班牙刺客的棺椁。还有一具崭新的空棺材。苏檀很高兴地躺了进去,在刺客导师和翻译盖上棺木前,不管他们反应如何,苏檀向他们笑着说:“三十年后再来看我吧。”
在黑暗安静的棺木里,苏檀静静沉眠了三十年。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新一代刺客导师遵照前代导师的手稿,将做了特殊标记的沉重棺椁从石室中分辨出来,推开棺盖,空气与跃动的烛光一同涌入,青年胡安.托马斯探头往棺材里一看,惊奇地大叫起来:“爸爸!”
“嘘!”刺客导师瞪了儿子一眼,屏住呼吸注视着棺中的人。
太不可思议了,手稿的记载竟然是真的,一个东方人携带神器沉睡在圣堂的地下墓室里,并亲口说自己三十年后就会苏醒——眼前的一幕证明,不管东方人是否会如约醒来,能在棺木中静静躺上三十年,身躯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这本身就是一件奇迹,甚至,神迹!
“苏?”刺客导师尝试用手稿中记载的发音呼唤他,沉睡的东方人似乎有了一点反应,刺客导师就再叫了好几声,可惜的是,方才的反应似乎是一种错觉,东方人依旧在沉睡。
旁观的胡安.托马斯好奇心越来越旺盛,他心痒得厉害,想戳一下棺中人的脸,看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还是只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僵硬空壳。他看看皱眉的爸爸,终于胆大包天地出手,快速戳了下苏檀脸颊。
“臭小子!”刺客导师吓了一跳,皱起眉训斥。胡安.托马斯满足了好奇心,兴奋地说:“爸爸,他脸蛋还是软的!”
刺客导师再看了眼沉睡的苏檀,有些犹豫,要不要扶人坐起来,强行把人叫醒?不对,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爸爸?”
刺客导师还在思索,一时间没回应儿子,胡安.托马斯着急地叫起来:“爸爸,我刚才看到他动了一下!你看……”他转头,骤然发现棺中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正定定地看着他,顿时吓得他啊啊大叫着连滚带爬地直往后跳,一下逃出了几米远,手上的蜡烛都摔了。
苏檀微笑起来,笑得狐狸眼弯成了月牙。
“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