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风带着柴殊匆匆回到客栈时,孟晚歌刚被裴寂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柴殊不知道二人的关系,进屋时见到裴寂的动作只觉得他比以往见过的男子都要温柔。
有些过分的温柔。
就好似床上那女子是被精心供起来的瑰宝,生怕不小心碰一下便碎在手上。
“主子,大夫到了。”闻风一句话将柴殊的思绪拉回来。
她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方才闻风接受她的提议已经让她惊诧万分,此刻若是他的主子见她是个女子要将她赶出去,也该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她还是不自觉捏紧了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前背对着她的裴寂。
这时裴寂转过身来,俊美无双的容貌令她微微一怔。窗外落进来的阳光就在他脚边,令他看起来像是刚刚踏云而下的仙人。
她见他眉心一动,往旁边挪了一步,朝她轻点下头。
他对她是女子这件事没有丝毫的意外,就像是这天底下本就该有女子行医。她心下一动,却也不再拖延,领着背药箱的婢女便上前去。
走近几步,她才看清床上的女子。女子面色苍苍却难掩倾城之色,一双柳眉微蹙尽显娇弱之态,别说是男子,便是她一个女子见状都不忍心疼起来。她行至床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身旁的裴寂。
他周身都散着一股寒意,只眉宇间都是惧意。惧的什么,无从得知。
“大夫,您快看看我家小姐怎么了?”一旁的秋月急得双眼泛红。
柴殊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开始给床上的孟晚歌把脉。屋子里没人再说话,秋月更是屏气凝神,生怕自己吐气重一点便会打扰到柴殊。
这一幕不禁让她想到了去年落水那次,小姐也是这般躺在床上几日不醒,请来的大夫都说小姐活不成了。她只觉得手脚冰冷,恨不得自己才是躺在床上的人。
这时柴殊收回把脉的手,抬头看向裴寂:“这位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连日劳累加上情绪波动才会晕过去,我给她扎两针,再开个方子调养一下便能好,只是这几日切莫要再劳神费力了。”
“有劳。”裴寂并未看她,而是一直看着床上的孟晚歌。
她点头,又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卷深灰色的布条,将布条缓缓在床上展开,露出扎在上面的许多细细的银针,只见她随手捻起一根银针往孟晚歌的脑袋扎去。
不消片刻,孟晚歌脑袋上便已经扎了五六根银针。裴寂并不是不懂医术之人,却还是忍不住紧皱眉头,好似这些银针都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柴殊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而是盯着孟晚歌紧闭的双眼。只见她眼角微动,如蝶翼般的长睫颤了颤,微蹙的眉头更是拧紧几分。柴殊知道是她要醒了,才将她头顶的几根银针都一一拔下来。
待柴姝拔走最后一根针,孟晚歌当真睁开了眼睛。一旁的秋月见到喜极而泣,扑到床边去,又哭又笑:“小姐,您醒了就好。”
孟晚歌微微扯唇,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才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柴姝。她认出来这就是昨日在甜庄遇上的柴家大小姐,一时有些诧异,没等她开口,裴寂好似看穿她的疑惑,先一步道:“阿蓁,这是给你扎针的大夫。”
由他一说,孟晚歌才注意到了柴姝手上那根细细的针。
依照昨日那些人的说法,柴家只许男子从医,柴姝身为女子就算再聪颖,也只能替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收拾烂摊子。可眼下柴姝不仅将她救醒,从她执针就可以看出她还精通医术。
“多谢柴小姐。”孟晚歌扶着秋月的手坐起身来,朝柴姝有礼地点了一下头。
柴姝见她能坐起来便将手中的银针插回针布上,再由一旁的婢女卷起又收回药箱中。
“不必谢。”柴姝回身看她,“你此前应是落过水,后来也没仔细调养,体内寒气有些重,除了平日里莫要贪凉,还应多动动强身健体。”
孟晚歌闻言偷偷看裴寂一眼,果真见他正无奈地盯着自己。昨夜裴寂只让她吃一碗冰酪,是她好说歹说才多贪了一碗,此时只觉得心虚,听了柴姝的话也只能连连点头:“动了动了,我平日里会踢毽子。”
自打她重生以来,就十分清楚温宜秋这具身体有多羸弱,平日里无事她都会拉着秋月在院子里踢毽子。
说到这儿她又看向秋月,秋月却很是吃惊了一番,连连点头:“大夫,您怎么知道我家小姐落过水?”
“自然不是算命算出来的。”柴殊笑道。
孟晚歌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惹得秋月一个大红脸。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柴殊这才转身到另一边的桌上去写药方。裴寂原是想在床边坐下来,替孟晚歌拉一下落下来的被子,可碍于有外人在才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动作。
倒是孟晚歌歪头看向不远处的柴殊,只见她挽起袖子露出一节皓白手腕,纤细的手指握着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下一个方子。她写下药方的模样,与昨日在甜庄时判若两人。
昨日她在孟晚歌眼中,是大家闺秀,是对弟弟恨铁不成钢的长姐,可眼下她好似只是一个大夫,一个希望自己病人能在她的医治下康健的大夫。
她很快写完方子,拿起方子又回到床前递给了裴寂。裴寂刚接过方子,便听她说:“这方子苦,我专程为小姐添了一味甘草。”
孟晚歌微微一怔。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从未遇到过有大夫医师会因为药太苦而添一味甘草。古人常云“良药苦口”,是以人们都觉得药就该是苦的,再苦也得没有怨言地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