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景一变再变。
绿皮火车穿过钢筋铁林的城市,穿过连绵起伏的山脉,穿过昏暗悠长的隧洞,一路向西,又向北。
阳钦松沉睡的脑袋猛地栽向窗户玻璃,沉重的瞌睡被瞬间打破。整个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手里就被旁人递来一张纸。
“哥们儿别睡了,起来签生死状了。”旁边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生兴奋地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笔。
阳钦松这才眨了眨眼,垂眸看自己手里的这张纸。
‘旅客健康登记卡’七个大字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下意识地往窗外望去,外面的风景已不再熟悉。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打开一看,全是一些app推送的各种消息。
微信里没有任何人发信息给他。
可真荒唐啊。
他暗自笑了笑。
这趟进藏旅途实属突然又冒险,反正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上了这辆长达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上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右手已经开始握着笔签写这张‘生死状’了。
列车员边跟大家说注意事项边顺着座位一张张回收登记卡。
阳钦松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把背包放到座位上,冲旁人开口:“你好,我出去一下。”
旁边的男生立马起身给他让了一条过道。
现在列车已经到了西宁,火车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挤了。
回想昨晚刚上车的情景,阳钦松直叹气。
走道坐满了人,自己的脚下被人提前塞了行李箱落不下脚,整个车厢都是臭烘烘的,红油泡面味,座椅的臭味,还有厕所那头时不时飘过来的烟味,全部混杂在一起。
让人恶心地直皱眉头。
还好中途停站点比较多,陆陆续续下了一波人。
现在车厢内主要都是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和一个在朝气的年纪却有点死气沉沉的阳钦松。
他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七月的季节这里连水都是冰凉的。
太鲁莽了。
阳钦松一抬头看着镜子里突然流鼻血的自己,心里感慨万分。
如果周楚楚知道的话……
哦,那也不要紧。
反正她也不止他一个儿子。
阳钦乐才是她的心肝宝贝。
一说起这个,阳钦松又没忍住拿出手机看了眼他和周楚楚的聊天框。
上一次联系还是在刚高考结束的时候。
一晃竟然又有一个多月了。
周楚楚只是问他要不要回家住几天,他客气地回不用。
说不用还真不用。
周楚楚之后也没再继续发信息过来。
阳钦松看着这随手一翻就能到尽头的聊天记录,心里发涩地苦笑。
母子不像母子,陌生人不像陌生人。
西宁到拉萨还剩二十个小时。
阳钦松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白天暂时没那么难熬,起码前几个小时是的。只是越坐到后面,心里便越浮躁。
还好同行的年轻人也很多,大家互不认识却能张罗着一起打牌玩游戏。
阳钦松性格沉闷,又不太爱说话,默默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不属于他的周围人群的热闹。
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大家都渐渐安静了,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
阳钦松睡不着,他突然对这趟旅程感到毫无生趣。
没见过的风景,绵延不绝的雪山,活着的羊肉串,美丽的青海湖,一望无际的绿草地……
膨胀的薯片,轻微高反后的不适,开始增加衣物的同行者,‘您已驶出世界自然遗产地可可西里’的路牌……
一切的一切都在反复提醒着阳钦松他好像做了一个荒诞又了不起的决定。
只不过这个决定除了大胆就只剩下卑劣了。
卑劣地打探林暮他们的出发时间和车次,然后迅速买票继续卑劣地跟上车。
阳钦松发誓,他只是想最后趁机悼念一下自己还没恋就已经失了的爱情。
下午三点半左右,列车停在了德令哈。
阳钦松趁机下车透气。
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他一激灵,明明这也才七月上旬而已。
头顶的指示牌,敞亮的蓝底白字。
【天路格桑花德令哈站欢迎您】
阳钦松哆嗦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收回视线,拿着手机在车门对面的小商铺里买了一桶泡面。
竟然只要四块五。
他微微震惊这个物价,原以为没个十来块钱买不下来的。
耳边是列车员们催促上车的声音,他立马夹着桶面上了车。
车上的热水没烧开,这碗面最终没泡熟,阳钦松吃了两口便草草了事。
算了,过了今夜明早十一点多就能到拉萨了。
明明不感兴趣的旅程却在最接近终点的时候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乐趣。
不知道是期待随遇而安的惊喜还是盼望还能远远地看那人一眼。
脑子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兜里手机又振动了一下。
这回确实是来新消息了。
林暮发来的。
阳钦松心里暗自发紧,再一次为自己这种恶心卑鄙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安。
「我们已经快到了,到时候给你寄天上邮局的明信片。」
阳钦松过了好几分钟才回复。
「期待,谢谢。」
林暮是阳钦松的钢琴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