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呢?现在的你,做梦会笑醒吗?”
文姜寿忽然认真得不像话,炽热的目光让红筱九受不住,心底有点乱颤。
稍一失神后,她捏住文姜寿的下巴并轻轻摇了摇,一字一句果断回道:“不会。想让我笑醒,那你得加倍努力一点了。”
说着,她又往文姜寿面前凑近了几分。
二人鼻息交融,距离暧昧,一开口,就有点像接吻之前的拉扯。
“我们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出不去,那你就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表现了。加油,我们要争取早日打动那截枯枝。”
文姜寿的视线落在红筱九脸上,眼珠在眼眶内来回扫动着,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被困在岛上了,你知道么你可能永远都出不去了——”
“因为我不是孤身一人,”红筱九紧跟道,声音和眸光都变得坚定,“所以姜寿,不要让我失望。”
如果有机会再续前缘,被树纤岛困住也可以。
我愿意为了爱,为了一个能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赌一把。
红筱九回卧室简单躺了一下,转头又下楼,抱着那盆枯枝站在客厅窗前,望着傍晚漫开的霞光。
已经将近一天了,依旧没见到那鬼东西的影子。
沉思之际,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
红筱九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是文姜寿,她比自己更担心自己被困在岛上的事。
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眼睛里没有多少神色,心情好似已经阴沉到极点,加上她本来就郁郁寡欢的,现在眉眼间凝着的哀伤是彻底化不开了。
红筱九淡淡瞥了她一眼,又转回身望着窗外,说:“那鬼东西伤得那么重,老树会不会救不活它?我们要不要去那片山林里找找?说不定能找那个洞口呢。这样一点消息都没有,真让人着急。”
文姜寿没有说话,红筱九感到她靠近了,就站在自己身后。
下一秒腰上一痒,红筱九缩起脖子,浑身紧绷起来——文姜寿从身后抱住她,结实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脸埋在了她肩颈处。
脑袋里瞬间嗡地炸开一声响,心中惊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姜寿主动了?”
文姜寿抱得很紧,勒得她有点呼吸不畅,勒到她能感受到她沉稳的心跳,以及喷洒在自己脖子上的暖热的气息,痒痒的,让后颈上的皮肤忍不住战栗。
她像是,在求安慰,又像是怕一放手红筱九就会跑了。
所以,红筱九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小九……”
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红筱九听到一点受伤心碎的声音。
是文姜寿的声音,但不是抱住自己的人喊的,而是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于是红筱九浑身汗毛刷地竖起来了,猛地挣开身后人的怀抱,磕绊着退了几步,扭头看着僵立在厨房和客厅中间,一副备受打击模样的文姜寿。
同时,眼前的“文姜寿”也转身震惊地盯着文姜寿,原地石化。眼里的震惊逐渐转为茫然,最后转为清醒。完成了人格的转换后,它就表现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好像根本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和那晚,一模一样。
看来,那鬼东西同时拥有文姜寿的样貌和灵魂的时候,是不能和正主碰到一起的,不然就会被强制下线。
红筱九的大脑在短暂宕机后,又一下子激活,指着它:“你回来了!你没事。”
它吊儿郎当地瞥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很想我有事?”
接着它就无视文姜寿和红筱九不自然的脸色,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剥橘子。
死水一样的安静在三人之间蔓延,静得连橘子皮撕裂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红筱九尴尬到不行,心里大喊:我不知道姜寿是它啊!
她心虚地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向文姜寿,然后就正对上文姜寿那破碎的眼神,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一只被暴雨淋湿无助嘤咛的小狗,也像是一个被夺走糖果的小孩子。
而抢糖的人就是它。
于是红筱九收回视线,转向把橘子扔进嘴里,一脸悠闲的它。
“我不能离开树纤岛了。”她打破死寂。
它咬着橘子一愣,随即嗤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但嚼着嚼着,它终于发现文姜寿的脸色不对劲,于是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现在我和姜寿一样了是吗?”红筱九看着它说。
它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和文姜寿一样是指:一样被困树纤岛,一样频繁尝试离岛就会死。
是的。
红筱九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们应该坦诚相见。我告诉你实话,你也告诉我实话。”
文姜寿也看向它。
它却淡淡然,俨然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它在等红筱九先亮明牌面,再作判断,看看红筱九的实话有没有让它开诚布公的价值。
红筱九深吸一口气,张开口:“当年我也看了黄拓本。我也把血滴在了姜寿的树娃娃上。”
文姜寿猛地将视线扭向红筱九,不敢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红筱九知道自己得再重复一遍:“一四年祭祀的时候,我看了傀灵幡的黄拓本。将两个人的鲜血滴在树娃娃上,就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祝福,我知道。而且早在姜寿动手之前,我就已经把她的血滴在我树娃娃上了。我也偷偷把我的血滴在了姜寿的树娃娃上。所以我和姜寿的树娃娃,都沾有我们两个人的血。”
它缓缓放下二郎腿,站起身。
“你不知道我看了傀灵幡的黄拓本吧,你也不知道我也把自己的血滴在了姜寿的树娃娃上,就像你不知道姜寿当年也看了傀灵幡的黄拓本一样,所以你才会一口咬定姜寿是想诅咒我。”
红筱九继续道。
“我猜,当年傀灵幡的黄拓本是为我准备的,世表录的黄拓本是为姜寿准备的。但不知道因为什么,你最终决定只对姜寿下手。什么偶然在祭祀前一晚碰到姜寿把血滴在树娃娃上,都是胡扯,你就是跟踪,你早就想好要利用我们两个人了,那两本黄拓本就是你为我们准备的陷阱,为的就是得到沾有两个人的鲜血的树娃娃,能长时间稳定地维持人形。”
红筱九话一顿,“而且我猜一四年的时候,你能变成的人应该是,文锦吧?”
它眼睫一颤,沉下眉眼,眼底有被揭穿的愤怒难堪,以及一抹……痛心。然后,它气笑了,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怪告诉她文姜寿对她的树娃娃动手脚是为了诅咒她时,她显得那么无所谓。
难怪当年它烧红筱九的树娃娃,文姜寿的树娃娃会跟着自燃。
它看着红筱九,眼眶有点微微泛红,张了张嘴,口型是:“你猜对了。”
“全部吗?”红筱九摊开手,难以置信,“你就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为什么当年我能离开岛,现在就不行了?那棵老树和那截枯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有没有山神,离开树纤岛的方法到底是什么……你就没有要说的吗?”
它想了想,然后低头,开始了漫长的打字环节,中间叹息了一声,像是在说不能开口说话真是件难事。
终于,它仰起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随即,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响起: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我是第一次尝试烧掉沾有两个人鲜血的树娃娃。很多东西,我也是在摸索中。
“一开始我想直接让你们的树娃娃上同时沾有本人和对方的血,但怕以后出现难以挽救的严重后果,谨慎起见,就决定先让一个人的树娃娃上有两个人的鲜血。但我没想到,你俩真心有灵犀。
“有没有山神我不敢下定论,但我感觉有,说不定就是老树呢。
“我死后是孤魂野鬼,是老树让我看到洞口,收留了我。
“树娃娃,及其相关的一切都是我失败了无数次后,灰头土脸地一步步探索出来的。即便如此,我弄清楚的也只是一点表面,前因后果,更深层的道理,我也不懂。所以我不知道当年你为什么能顺利离开岛。
“不过我忘了告诉你,当初我烧掉你的树娃娃的时候,文姜寿的树娃娃跟着自燃了。
“最后,我没有必要把我的所有事情告诉你们。”
红筱九的愤怒被点着了,“你个坏蛋,是你造成的一切,是你道德绑架姜寿,她变成现在的样子,她的心病,跟你脱不了干系。我不稀罕知道你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你必须要把你知道的树娃娃的事讲清楚。告诉我离开岛的方法,救命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它抬起手臂,目光和指尖同时指向红筱九怀里的枯枝,“相爱,复活枯枝。”
现在想要离岛,复活枯枝是唯一的办法。
“不要问我枯枝哪里来的,枯枝是凭空出现在老树下的。也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复活枯枝就可以离岛,因为奇怪的是,我会做梦,梦里有个女孩——”
“手里拿着朵黄色的花……”红筱九的呢喃和冰冷的机械女声一同响起,她浑身泛起一股恶寒。
见此,它意外但又不是那么意外地一挑眉。
与此同时,机械女声正念完手机里的最后一句话:“复活枯枝就能离岛,以及山神母亲被人害死的事情等等,都是那个女孩告诉我的。”
沉默了许久的文姜寿此刻终于开口,疑心很重地问它:“你为什么突然把红筱九带回树纤岛?”
红筱九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给了个眼色。
它接收到了,最终选择瞒下来,作懊悔状,“想给你个惊喜。你不是想让她回来吗?”
文姜寿仰了仰脖子,她似乎喘不过气了,眼睛血红,拇指死死掐在食指上,力量大到像是要扣下一块肉才算完。
眼看不对,红筱九赶忙靠到她身旁,牵起她冰凉的手,让她看着自己,缓缓用劲掰开她紧扣在一起的手指,抬头朝她笑:“看来罪魁祸首,不只你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