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是在楼下路口流动摊贩那里买的粥和小菜,为了照顾病人,连口味也寡淡。
许清颂搬个板凳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三两口解决了一碗粥,他站起来拎起背包打算要走。
“我回家一趟。”他语气自然问,“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正是因为他语气过于自然,俞晚才不好意思。
她别过脸,几乎快要成习惯一样避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着一边想一边说,“不、不用了吧。”
“俞晚。”
出乎意料的,许清颂两指钳住了她的下巴,他声音沉下来,就这样强迫她看着他。
“你为什么总是在逃避和我对视?”
他又说:“给你把作业拿过来行吗?”
“有别的需要的,你想起来再打我电话。”
“轰”的一声——
俞晚脑袋里好像炸开一朵绵后巨大的云,云炸开的一瞬间,无数的悸动像烟花一样坠落,她满心里都是刚刚许清颂离开的背影,他扬起手,挥着手机离开的身影格外不羁。
就这样,那些她所有小心翼翼藏住的心思,就在他的一个对视里全都溃败。
有那么一个时刻,俞晚甚至希望,许清颂能够发现她的喜欢。
这份她没有胆量说出口的感情,希望他能率先给她答案。
然而,这大概只是妄想,她向来是善于隐藏情绪的高手,小时候,俞正飞没有看出她的装乖,长大后,江慈心也没有发现她的抑郁。
她就是这样的人,能让所有人看见他们想看见的。
现在她不想要伪装了,她厌恶从前那个满是讨好的人格,她不想要再像路边乞丐一样端碗祈求父母之爱。
所以现在俞正飞勃然大怒,并且在所有亲戚在场的年夜饭,狠狠扇了她一记响亮耳光。
不知道为什么巴掌落下的一瞬间,俞晚心里居然感到很快意。
她一边流眼泪一边扯着嘴唇笑,巴不得俞正飞能够对她更差点,这样她就能毫无负担抛下所有的爱。
她恨这虚伪的东亚家庭的爱,他们不算亏待地将她养大,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厚此薄彼”四个字怎样写,好像存心要让她带着这把钝刀子似的爱活下去。
譬如此时此刻,有点后悔却又磨不开面子的俞正飞让姚萍过来加她微信。
申请加好友的那一栏明明白白表达了俞正飞的歉意——「姚萍」:晚晚你好,我是你姚萍阿姨,昨天你爸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你是已经回家了吗?
俞晚把手机反过来倒扣在桌上,也许是逃避吧,信息时代其实也不是那么十全十美。
毕竟不是每一个信息都是想看见的。
“你手机没电了吗?”
病床上,许母挣扎着从床上走下来,俞晚见状赶紧找来拖鞋放在她面前,她看着许母慢慢走到阳光下,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仰头眯着眼看垂落下的日光。
“给你,回不了信息家长会担心的。”
俞晚低下头,看许母递过来的一截“数据线”,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是一串毛线编织的长线,也许在此时此刻的许母眼睛里,就是一根可以充电的数据线。
不想辜负一位可爱小朋友的心,俞晚还是笑着接了下来,又装模作样在充电插口链接的地方碰了碰。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和许母接触比和生活里的其他人接触都更加放松,也许是因为她完全天真无恶意。
大家都说她有病,但在俞晚看来,她只是忘记了痛苦,短暂地回到了令自己心安的那个稚子时光。
如果能有选择,不……俞晚闭上眼睛,在心里听到了自己的答案,她不愿意糊涂的过完一生,她情愿带着痛苦的清醒走下去。
正想着,门被敲响。
俞晚探出头去,起先以为是来打点滴的护士,却蓦然和许清颂一双漆黑的眸对视。
她心里咯噔跳了下,立刻闪躲开他目光,连忙问,“你怎么这儿也要敲门。”
以前当然是不用敲的。
许清颂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微微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开始一字一句叮嘱。
“这是饭卡,餐厅在一楼最左边,如果不知道就问一下,实在不行就给我打电话。”
试卷、教材、铅笔袋、充电器……帆布袋里的东西还真是应有尽有,俞晚低下头盯着那张饭卡,总想到上一次她找许清颂借饭卡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很冷淡,凶巴巴的不想让任何人靠近。
其实心肠比谁都要柔软,要不然也不会在她的背包塞一包草莓软糖。
俞晚拆了一颗含在舌下,甜蜜的像某种恋爱的味道,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眸。
“我又不是小朋友,你还怕我吃不上饭吗?”
恰好,许清颂也在这时候低头看着她。
他散漫勾出一声轻笑,在和她的对视里慢慢说——
“你可不就是个爱哭鼻子的小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