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声音辨出来人的王萍忙快步迎上前,神情激动道:“二郎,您可算来了!”
“夫人她从郎君回来到现在,整整两天一夜,都没吃东西……如今,竟连水也不肯喝了!”
“人都是肉长的,又不是铁打的,这不吃不喝怎么能行呢?”说着说着,王萍眼眶湿润,“小的们多嘴,夫人也听不进去。娘子又忙,没时间来看望……”
“您是夫人内侄,有些事好开口。劳烦您好好劝一劝,让夫人看开些。不然,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王萍抬手抹了抹眼泪,不忍再往下说。
洛弢压低了声音跟她保证:“婆婆莫要伤心,你不说我也会劝,这可是我亲姑姑。表妹疏忽,且让我替亡兄和她尽一尽孝。”
“你先出去,让我和姑姑单独待一会儿。对了,记得叫厨房准备些姑姑爱吃的膳食。”
“哎!小的这就去!”见他信誓旦旦,王萍吸了吸鼻子,一口应下拽着愣在门口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
尽管洛弢不学无术,但他在哄长辈开心这件事上,还是一骑绝尘的。小嘴像抹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姑姑,小侄来看您了。”
“听说您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可不成啊,越铭兄泉下有知,估计又要自责。”
“常言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您要朝前看,不是吗?”
“更何况,表妹还小,需要娘亲照看。姑丈和表兄,一定也不希望您伤心过度,身体跟着垮下。若是翁翁在,还要说您呢!”
“儿子殉职,忠勇可嘉;女儿前程,一片锦绣。纵然人生有憾,但比起那些可怜的,也算老天保佑了。而且,爹爹、娘亲、大哥还有我,都是您在这世上的亲人,可以依靠。”
“就算是不为了我们,姑姑也要为青瑜妹妹振作才行。我过来的时候,可是看见秦家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都眼巴巴。一个个扶老携幼,不知道在想什么美事……”洛弢口若悬河,说了半天,总算把洛楹丢掉的魂喊了回来。
早年丧夫,中年丧子,洛楹心里头的确苦。但仰赖祖宗洪福,她嫁到秦家以后,日子过得并不苦。良田千亩,店铺百爿,遍及朔州六县。年景好的时候,每岁光是收租子,都能获利万两。在大周,一两银子折合铜钱一千文,一个铜板可以买两个鸡蛋。普通农户,五口之家,一年花费不过六七两银子,这还是不俭省的。
如今儿子没了,如此万贯家财,谁人能不眼红?
好在坐朝的皇帝是女人,国家册立的储君是女人,大周境内三成的官吏也是女人。生而逢时的秦怀玉,现在有继承家业的资格。哪怕眼红的亲戚们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横行霸道,随意欺负孤儿寡母。毕竟,国法在前,斧钺在后,钢刀加颈的滋味可不值得尝试。
“你说得对……”回过神的洛楹一点点侧过身,坐起,主动接过洛弢手中放温的鸡汤,大口喝了起来。
“姑姑慢点喝,厨房里还有。”此刻的洛弢善解人意,边说边递出梁丰连丧服一起给他的白帕。
洛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侄子已经换了缌麻,通身带孝。就连幞头都去了,改用麻带扎束发丝。同辈去世,又非宗亲,作为表弟的洛弢用不着如此大礼。可他却委屈自己,越礼至此,令洛楹登时泣涕如雨。
“好侄儿,若不是国法更易,你早成了我的半子……”
常言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但太女姬懿登基后,采纳了当时的礼部尚书梁文钧的建议,禁止了自古以来所谓的“亲上加亲”。《周律·民法》中规定,三代以内,不通婚嫁,违者杖百,徙三千里。
此律一出,也曾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可惜朝廷重视,敢藐视国法的,无论贵贱,皆惩办了。过往不究,律令修改后还顶风作案的,来一对罚三双。不仅婚姻作废,而且女男并父母、媒人,一体受罚。并记录在册,影响子孙三代。
所以,洛弢想和秦怀玉做夫妻,简直是癞□□想吃天鹅肉。当然,秦怀玉本身,也瞧不上他。辛好国法不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件事上失了权,她亦不用花精力回绝。
听洛楹这么说,洛弢只是赔笑。若不是记不住女帝的祖宗十八代都是谁,他早一起问候了。一纸律令,让他原本能成真的美梦硬生生碎掉……
压下对天子的忿怼,洛弢低下头,虚情假意道:“就算做不成姑姑的女婿,我也是姑姑的侄子。且青瑜表妹才高貌美,断然不是我这种酒囊饭袋配得上的。”
这种时候,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一般,姑侄与姨甥比起来,关系会更加紧密。作为他爹的阿姊、他的亲姑姑,洛楹自然疼他。听洛弢这么说,她立刻腾出一只手,抚摸起其圆润的脑袋,用嘶哑的嗓音,温柔道:“好孩子,你很好。”
“是我家怀玉配不上你。”
“分明是个女孩子,心竟有十二分野。整天做指点江山的春秋大梦,既想通过读书攀蟾折桂,又去学那武夫使枪弄棒……”
“一心二用,如何能成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