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安铁了心要抓住这次机会,毛叔便不再多说,用“瞳孔”隔空往他的黑桃A里传输数据。
他能帮到岑安的,是在一刻钟之内破除幸子盾核心层之外成百上千的复杂“外层”,那玩意儿原本能让黑客忙活上十来天。
岑安接入脑机,凭着精湛的黑客技术顺利脱离辑魂,联入外界网络。他仿佛潜行于大雨滂沱的黑夜,避开一道道来路不明的D系攻击、蜜罐陷阱和嗅探刺针。毛叔传给他的东西让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莘讯总部的幸子盾面前,数字空间里的盾,仿佛一道坚固的数字冰墙,无数精心编撰的病毒奔向它,又在它面前离散为最小字节。
他一边辨认着花里胡哨的防御逻辑框,一边思索着破译程序,无需他动作,它们就在他面前碎成了渣,如同融化后的冰川碎块随洋流飘过他脚下。
他纵身跃入更深一层。
一层又一层,他终于看到了“南极洲”,在无尽的暗色虚空中露出钢蓝色的一角,同时一道炫光扫射过来。
他向后翻滚,灵活闪避,眼前的世界颠倒了一圈。数字空间没有物理阻力,他在做人的肢体动作,却不是人的形态。
血红光线组成的几何框格如天罗地网般扑来,它的张牙舞爪并未没吓到岑安,一道具象为轴状机械臂的程序飞速旋转着铰住了它。岑安踩着软下来的红色激光,飞向那块钢蓝色。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它时,他的脑袋剧烈疼痛起来,如遭铁锤重击,神经陷入短暂瘫痪,意识一寸一寸地堕入混沌。
他愕然地向后跃,“南极洲”呈冲天之姿拔地而起,俯视着他。他将提前备好的病毒发送过去,看到冰面撕裂出一道口子,里面的东西令他愣住。无数条奔涌着岩浆的河流纵横于他颅内,像是要煮出一片血海,成千上万个高音在耳边齐齐尖叫。
“退出,退!”他听到有人压着声吼道,眼前晃过一个白影。
“白King!等一下,再等……”
意识被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扯了出来。
如灵魂回了窍,他被强制拖回现实。他看到很多人围在他身前,毛叔、山海、善三,他们嘴唇蠕动,仿佛说着什么,可他什么也听不见,外部的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
过了许久,他的各路感官才恢复正常。
他愣了片刻,摸摸耳后的扑克,准备再次投入数字空间。
毛叔拦他:“你刚才差点儿烧毁脑子!别逞强孩子,我不想害你,真的,雪原的事其实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不,我必须确认一次。”他看着毛叔,不知道自己眼里正窜动着疯狂的火焰。
“你先冷静!你要确认什么……”
毛叔的声音陡然消失,他再次将意识投入网络,轻车熟路,内心却如虫蚁啃噬般焦灼。
他又看到了那张红色框格。这一次没有贸然行动,隔着远距离观察着它,它身上果然带着毁灭即成型的隐性程序。“南极洲”完全地裸露在他面前,那道裂痕之后的东西,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百年时光在他身边碎成片儿,他仿佛在和过去的自己对话。
南极洲,原来它被命名为南极洲……
它在他手指下诞生的时候,他还没想好给它起个什么名字,那会儿中二病发作,一度想称它“究极暴龙战坦”……
他一时想笑,又觉悲哀。
红色框格很快发现了他,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岑安转身跃出,脱离网络回到现实。
毛叔对他快速的来去感到惊讶,“怎么回事,黑杰克,发生什么了?”
“我看到南极洲了。”
“哦?”
“南极洲什么来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毛叔费力地检索记忆,“我只听说,是从一个叫阿枚的高校学生手里搞来的。至于阿枚,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
“毛叔,查阿枚!用你能用的所有关系和资源去查这个人!”岑安猛地攥住他的手,目光汲汲。
“黑杰克,你怎么……”
“别问。我会为你办好事,你得帮我。”
岑安十分确定以及肯定,那个让诸多黑客丧命的“南极洲”程序,是他的手笔,除了表达形式具象化,多了繁复的外壳外,内里原汁原味。那是大概一年前,他十八岁时在专家的逼迫下写出的作品,兼具犀利的攻击与强韧的防御效果。专家赞叹不已,带走了它,却没告诉他用途。
阿枚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搞到这套程序的?漫长岁月里,它又经历了怎样的颠簸?
一个惊悚的念头在脑海浮现。如果……如果他没有猝死,他在二十一世纪的生命还在继续,和云渺一样,那个世界的自己是否还在专家的控制下,一生都在稀里糊涂地创作,并且影响了后世?之后的人生里,有没有触及专家捣鼓的秘密研究?如果触及了,会理解、会臣服,还是会反抗?三十岁、四十岁,甚至八十岁的他,有没有脱离魔爪?
岑安头疼欲裂,狠狠捶打起自己的脑袋,没锤几下,被善三制止了。
他愣愣地盯着善三圆润的脸庞发呆。
“真傻了?”山海在他眼前晃着三根手指。
岑安动作迅速地从他身上顺走一根烟,山海愣了愣,轻哼一声,摸出火给他点上。
“阿枚这个人,我知道一点……”善三目光闪躲,像极度腼腆的人。
岑安此刻的眼神冰冷得骇人,“说。”
“我,我也只是见过他一两面……不,没有见过他的面,黑市交易以假面示人,再正常不过。”善三费力地回想着,“他跟你一样,很年轻,眼睛很黑,因为缺钱而落魄潦倒,倒卖过很多东西,不止违禁软件与程序。他应该不是高校生,倒像是混惯了赌场的……”
岑安听得皱眉。
“哎呀,如果我的脑机在就好了!”善三急得冒汗,“我从前每天要处理很多数据,习惯往脑机存储东西,没了脑机,脑子里空空的,啥也想不起来!”
“呵,”山海听乐了,“我怎么觉得你在耍他?你想让他帮你从监狱长那里找回你的脑机?”
“你怎能这样说我!”善三涨红了脸。
山海不屑:“都混一个道儿的,装什么啊?”
善三恼羞成怒,转过身不说话了。
岑安一直沉默着,慢慢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