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飘过去,抡圆胳膊,打飞了毛叔手里的木雕。深红色的木块撞上金属墙,又咕噜噜地滚到岑安身边。
毛叔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还没从祈胆大包天的举动中回过神。
岑安“噌”地坐起,瞠目结舌。祈这个死孩子,让他去打招呼不是让他整活儿……
他只好捡起那块深红的木头,强作镇静地走向毛叔。木雕尚未成型,岑安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方舟?”
毛叔瞟了一眼飘在半空的祈:“我以为你们老死不相往来了。你又编了什么谎,他这么快就原谅你了?”
毛叔指的是白King。白King与黑杰克之间,这老头儿知道的似乎还挺多。
“姘头嘛,认个错,哄两句就好了。”岑安反应极快,“落到这地步,他能帮我、救我,我就没必要跟自己的命过意不去。你说是吧,毛叔?”
毛叔伸手去接木雕,岑安手一扬,没给。
毛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叔是在期待末世吗,或者一场灾难?”岑安单手把玩着那只方舟。毛叔只有一柄中型刻刀,这也是他雕刻缓慢的原因。狱警扔给岑安的军刀还稳稳别在他腰间,不知什么缘故,后来押他回来的那批狱警,没有注意到它。那是一把经典的四行标维氏军刀,他摸出来,将方舟的轮廓刻得更加清晰。
毛叔全程都在盯着他的眼睛,这年头整形技术出神入化,唯有透过眼睛才可能看到人的内心。可他的双眼又是那样的专注、清冽。毛叔摇摇头,叹了一声,“我等你很久了,黑杰克。”
“多久?”岑安收了刀。
“从侦查长部署抓捕计划开始。”
“哦……那时候叔连安排给我的牢房是哪个都知道?”
“怎么会?把你安排过来而已。”毛叔顿了顿,“其实一开始,没有人看好江烬,只当他是个来自象牙塔的幼稚鬼,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公平正义,抓你这种等级的黑客简直是天方夜谭。”
“公平正义……”岑安不无讥诮地哼道,“那为何交给他挑梁?”
毛叔笑道:“黑杰克,除了江烬没有人敢接你的案子,何况是抓捕案。你已经开始记恨他了,不是吗?”
岑安长长地“哦”了一声,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原来,毛叔并不知江烬的真正意图。这几日,他接触过的人里,除了白King和云渺,无不坚定地认为他就是黑杰克,殊不知真正的黑杰克早就跟侦查长勾搭上了,他们却还觉得江烬是个“幼稚鬼”。江烬耍起人来,还挺有一套……
江烬的同伙会是谁呢,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同伙?只身一人的话,和黑杰克合作的风险是否太大了?
岑安苦恼地揉着眉心,“叔啊,你也很厉害嘛,怎么说动监狱长的?叫什么来着……青锋?”
毛叔:“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青锋是我莘讯的产品啊。”
莘讯?岑安对这个庞大科技集团的第一印象是,江烬的未婚夫——这印象让他有点难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恋爱脑。他又想起在钩吻的报纸上看到的新闻,两年前的事件,大字标题是“幸子生物惨遭莘讯科技鲸吞”。
这个“惨”字倒是颇耐人寻味,而毛叔是幸子生物的高级药剂师……
岑安灵光一闪,笑道:“叔,‘幸子’想分家啊?”
“我可什么都没说,”毛叔灰蓝色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笑意,“黑杰克,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那么,”岑安将木雕还给毛叔,“叔等我,想让我做什么?以及,准备用什么诱惑我呢?”
毛叔审视着他,仿佛在估量一件珍宝的价值。岑安发现他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各贴着一块微小的晶体圆片儿,像两只突兀的瞳孔。岑安暗觉不妙,他的扑克,应该被发现了吧?
“为什么炸方舱?”他问。
“因为,实在找不到冷库的入口,一生气就——嘭!当然,那场爆炸估计也影响不到冷库,您——”岑安小觑着他的神色,“大可放心。”
毛叔一愣,“冷库?你知道的不少嘛。”
“不,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是实话。岑安盯着他逐渐不安的脸色,又确定了一点,毛叔和那个被疫苗注射方舱掩护着的冷库有关。岑安试探着问:“叔和神权,没有交易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毛叔严肃地盯着他。
“我离开方舱的时候,亲眼看到神权的机械军人,消失在了……”岑安顿了顿,思索着该如何描述那滩水银一样的液体。
神权作为军方,无军令,不会随随便便出现在羁押场所,这也是林夏带人来抓钩吻时,让神权军人披上狱警制服、隐藏身份的原因。他们到底在监狱里暗戳戳搞些什么?行踪如此诡秘,跟那见不得光的冷库又有多大联系呢?
岑安犹豫几秒:“那个军人,消失在了冷库的入口。”
毛叔果然脸色大变。两只瞳孔一样的晶片闪烁着蓝光,岑安怀疑那是一种通讯或者监测装置,因为毛叔在那光黯淡下去时喃喃了一句“竟然是真的”。
岑安看着他变换莫测的脸色,发出恶劣的咯咯笑声:“哎呀,叔的秘密基地被发现了呀?”
毛叔不说话,左手无名指悄悄曲起,下一个动作还没接上,一柄寒刃“嗖”地压上他筋脉如藤的手背。
是维氏军刀最纤薄的一柄刃。
“叔,你要是这样,我们就没法儿聊了。”岑安冷着脸,手腕一转,眨眼间那柄刃又贴上毛叔颈间大动脉,“是你给我注射药物快,还是我的刀快?”
岑安半跪着,另一只手抵着墙壁,将他堵在暗角。毛叔突然发现岑安的身姿十分高大,站位也极具优势,就算是放光他的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察觉。
“别这样,孩子。”毛叔双手举过头顶,作出投降的手势,“是我俗了。相信我,我们不该为敌。”
“直说。”
“好吧,你先把刀收了,叔年纪大了。”
毛叔笑起来时,皱纹几乎要吞噬眼角。可这人看起来根本不像弱不禁风的年迈模样,岑安心里清楚,如果真的动了毛叔,绝对会是他目前干的最傻的事情。
“你的必杀技,交出来。”
不等毛叔动作,祈凑过来,从他毛叔指尖上挑出一根细如鱼线的透明管,扯直了举到岑安眼前。
“收好。”岑安道。
祈迅速叠好丝线,塞进岑安的裤兜里。岑安终于满意地看了祈一眼。
“哈。”毛叔干笑一声,靠着墙,“现在一切都完了,神权已经摸了进去……”
岑安收了刀,不以为意道:“不速之客,驱逐出去不就好了?”
毛叔猛地抬头盯着他,眼里的光明明灭灭,“你帮我吧,黑杰克。”
“给我个理由。”
“前两天,北海爆发恐怖袭击,这一列神权军队的两个直属军官都被调走了。”
“直属军官……随影和沈栎?”
“不错。现在在华景,调动神权的人就只有江烬了。万万没想到我会被这小子摆一道……”毛叔目露凶光,“你是记恨江烬的吧,我能助你杀到他身前——这就是我的筹码。”
岑安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这很吸引他。他问:“冷库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是‘雪原’的一角,”毛叔笑得狰狞,低声道,“雪原是……天使诞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