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拈拈胡须,再次探了探她的根骨。
嗯,很强劲。
那可能是先天不足。不过没关系,修道嘛,脑子单纯点也好,不易生杂念。
垂眼看看小七那满是补丁和破洞的粗布麻衣,以及脏兮兮的小身板,明澈伸指在她肩头一点——
衣服立刻变得崭新干净,脏污也彻底消失。
小七微感奇异,再次道谢。
明澈询问道:“‘小七’这个名字有点随意,不够正式,想不想给自己换个新的?”
小七一脸茫然:“换成什么?”
在她看来,名字只是一个叫到她时必须要有回应的信号。居然还有正式和随便之分吗?
看她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明澈有些无奈:“清漪宗比较讲究,登记名册的人估计不会接受‘小七’这个名号……要不就叫你弦汐怎么样?琴弦的弦,潮汐的汐。”
完全不知这两个字如何写的小七:“好。”
明澈:“……”
有够随遇而安的。
清漪宗在东海沿岸,离小渔村不算太远,拂尘穿越云层,神行百里,很快便见到远处一座琉璃塔在日光下隐隐闪烁光辉。
明澈指着那亮晶晶的塔尖说:“那是藏经阁,清漪宗最高的建筑,里面什么古籍密卷都有,且随时可进,——你以后可以常去那里转转。”
小七,现在该叫弦汐,点头道:“好的,老爷爷。”
“不要叫我老爷爷,现在该改口……”正想矫正她称呼的明澈话音顿了顿,问:“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弦汐:“愿意。”
明澈:“……”他直觉,刚才问题里的他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得到的答案大抵都会是这个。
他长叹一声,道:“那既然如此,就改口叫我师尊吧。”
罢了罢了,孩子不够伶俐,能听话点也行,以后慢慢教吧。
拂尘平平稳稳落在清漪宗主峰,明澈将弦汐放下,牵着她走进装潢磅礴恢弘的大门。
这位明澈仙尊似乎在宗门内人缘颇好,路过弟子抱拳行礼后,有不少亲切地凑过来问:“仙尊,这孩子是你新收的弟子吗?”
明澈对每个人都笑着介绍:“是啊,这孩子叫弦汐,以后就是我观穹殿的小徒弟了,你们可不能欺负人。”
弟子们笑嘻嘻:“怎么会怎么会!”
明澈带弦汐步行走过山桥,到了他口中所说的观穹殿,踏上重重白玉阶,推门而入。
门后是和凡间不一样的清爽凉快,弦汐进入的一瞬间,只感觉有柔和的气体从四面八方冲进体内,源源不断,将通体骨髓经脉洗刷了个遍。
很舒服。
她微微打了个哆嗦。
两侧丹红梁柱云雾缭绕,缥缈又仙气,她跟着明澈往前走,眼睛一眨,前方却突然多出个人——
一个墨发如瀑,华服纯白,又有一双金黄眼眸的男人。
即便相隔十几米距离,那双灿灿金瞳依旧明亮夺目,恍若朝阳。
弦汐蓦地停了脚步。
胸腔内,那颗自降生以来一直平稳跳动的心脏,突兀地搏动一声,沉重击打在耳膜上。
弦汐定定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
她感受到一股逐渐增强的压迫感。
一股天生居于上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玄濯?”
她听到师尊这样称呼他。
那男人应了一声,驻足,在弦汐跟前蹲下。
那双金瞳凑近了看有些慑人,漆黑瞳仁微尖,隐隐带着审视的光,衬得那轮廓深邃的五官更具攻击性。弦汐心跳愈快,握紧了明澈的手,一动不敢动。
玄濯盯着她,散漫地笑起来:“师尊,这是谁?”
明澈道:“这是弦汐,琴弦的弦,潮汐的汐。今日我去东海除祟之时路过一个小渔村,见这孩子周身灵气环绕,是个修道的好料子,就带她回来了。”
“哦,小师妹。”
玄濯很顺口地喊上了,随后摸着下巴玩味道:“弦汐……和我的名字有点像呢。”
明澈一想还真是。
大概是下意识所为。
他低头对弦汐道:“弦汐,这位是玄濯,以后就是你师兄了。”
弦汐点点头。
三人俱沉默一秒。
“……”明澈很有耐心地俯下身,柔声提醒道:“跟师兄打个招呼。”
原来是在等她打招呼。
弦汐反应过来,却又不太敢跟玄濯开口说话,于是往明澈身后稍稍躲了躲,小声道:“……师兄好。”
玄濯眼中多了些琢磨的意味。
明澈解释:“这孩子过得苦,估计根子受了点损伤,要是以后犯了什么错,你也多让着她些。”
玄濯轻笑:“我又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他看看弦汐干瘪的小身板,那张因常年饥饿和劳苦而过分瘦削、颧骨凸立的巴掌脸上嵌着一双黑淩淩的大眼睛。
眼里没什么神采,显得有些木讷呆板。
“长得这么瘦弱,脑子也不灵光,啧啧,怪可怜了。”
他轻飘飘地感慨两句,起身往殿外走。
高大健硕的身躯从弦汐旁侧掠过,黑沉阴影将她整个人覆盖其下,一时间,鼻腔肺腑间满是浓郁的龙涎香。
黑影离去的那一刻,弦汐忽然松开握着明澈的手,直愣愣跟在玄濯身后。
“——嗯?”察觉到背后多了个小尾巴,玄濯回过头,好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弦汐怔怔看着他,一言不发。
被抛下的明澈赶忙过来牵她,“弦汐别乱跑,咱们还得去登记弟子入门名册呢!”
他牵弦汐,弦汐也顺从地跟他走,只是转身时,视线依旧凝在玄濯身上。
见到玄濯的第一眼,她心底蓦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一个仿佛与生俱来的,使命般的念头——
她必须要为玄濯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