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内宅女子与广阔人世间,便被一道垂花门阻隔。
青州路途遥远,远嫁之人不可能再回去,而回门礼通常是由夫家准备,以示对新妇娘家的重视,给新妇的体面。
可王府怎会真认一个地方小官做亲家。
宋婉并非是眷恋宋家,而是担心母亲孤弱,不知能否因为她替嫁,而受到些许善待。
若是能够让沈湛准备一份回门礼……
他会吗?
宋婉脑海中思绪万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从小跟在她身边一同长大的青鸦。
须臾,她移开目光,淡淡道:“知道了。”
琉光院。
沈湛对气味极其敏感,即使厌光,闷了一夜的居室也需要换换气。
那股子恶心的药味,仿佛怎么也吹不散,渗入了这居室中每一块砖石里,浸透了他的生命。
婢女将门窗都打开,手脚麻利,轻声疾步出入。
她们每日都要将沈湛所居住上房里能换下来的全部更换新的,比如屏风、青纱帐、云锦缎褥,引枕、团花栽绒毯、特制的黑漆竹牖帘,更换这些的时候不免会扬起一些灰尘,沈湛便需避出去。
“咳咳……”
沈湛坐在廊下才一小会儿,可他身子骨病弱,又对气味极其敏感,即使婢女们已经很小心了,却还是引得他一通剧烈的咳嗽。
兴许是在院中吹了穿堂风。
总之他咳嗽声未尽,婢女们已个个面无人色。
沈湛方才勉强止住咳嗽,忽而觉得脸颊处有些痒。
他微微侧目看去。
午后的日头温暖,带着淡淡的金色。
宋婉从他背后双手绕过他的肩膀,倾身将雪白的绒毯盖在他身上。
她耳侧的一支南红垂珠耳坠微微颤动,映得她半边脸都是绯红色的,看起来温柔极了,雪青色缠枝莲花纹的衣领下露出一小片肌肤,白如凝脂般。
宋婉倾身下来时与他离得很近,南红耳坠一颤颤地晃在沈湛侧脸上,明明是油润的触感,却刺得他心痒。
她身上那种疏淡幽冷的香气将他笼罩。
熟悉的烦躁不安又来了。
宋婉绕到沈湛身前,俯身下来将绒毯掖好,笑的温柔,“世子冷了吧?”
他仍是那样冷淡的看着她,可宋婉却觉得他的目光似乎移到了她红肿的手上。
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干脆将双手伸出去,翻过来展示红的发紫的手心,“昨日伺候世子不周,我挨罚了呢。”
他不说话。
宋婉被他盯得不自在,尴尬地收回了手藏在袖中。
他忽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不明所以道。
沈湛的表情很认真,虽是冷漠地注视着她,呼吸却徒然加重,他似乎在挣扎,在犹豫。
宋婉斟酌道:“我昨夜给你上药,弄疼你了,所以受了罚。应当的,下次我会注意。”
“你没有弄疼我。”他道,“我是问,你昨夜为什么迟迟没有下手?”
“下手?”她被他的用词弄懵了,脑中迸发出许多个猜测,而后犹疑道,“……哦,等身寸在不同人身上会有些差异,我不知你多高,所以才会犹豫。”
沈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种压迫感却消失了。
下一刻,他站了起来,雪白的绒毯滑落在宋婉的绣鞋边。
瘦的嶙峋的青年,肩膀却平而阔,站起来时挡住了廊庑外的光亮。
和煦的光从他的颈侧、劲瘦的腰间穿过,光怪陆离地洒在宋婉脸上。
宋婉不是娇小的女子,身形纤瘦高挑,但沈湛幽冷的目光却在她头顶上方。
“世子身量真高。”她脱口而出感叹道,“皮肤也很白,太白了……”
沈湛沉声问:“白不好吗?”。
宋婉暗暗观察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愠怒。
白当然好了,可是他的白是病态的苍白。
宋婉想起新婚那夜他吐了血,薄唇殷红,衬得一张脸白的像纸,如同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修罗,妖冶、危险、渗人。
不,应该没有这样俊美的修罗。
方才她过来,明明是很好的日头,他却躲在廊下不愿晒太阳。
听府里婢女说,他不常出现在人前,更不喜日光。
其实对于久病之人来说,晒晒太阳补补阳气是极好的。
宋婉看着沈湛审视的目光,违心地微微笑道:“肤色白很好啊,很多人都求之不得呢。”
沈湛不置可否。
宋婉走上前去扶他坐下,又捡起地上的绒毯掸了掸灰,重新给他盖在身上掖好。
沈湛没有反抗,配合着她重新盖上了绒毯。
一旁行色匆匆的婢女定住了步伐,眼神中充满惊悚地望向宋婉,“……”
她们甚至都不敢靠近,也不知该如何将那沾了灰尘的绒毯从世子身上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