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澄泉:“暂且不用。”
晏澄泉坐直身,她松开手,于是长发落下,泼了满榻。
晏澄泉动也未动,她先前拆开的发饰便被水珠托起,一一进了木匣,排列齐整。书桌旁的册子斜飞过来,落进晏澄泉手中。
她走了两步,从后方绕过一圈,也攀上躺椅。
和晏澄泉独处时,她总是尽量像个人族,便不大用藤蔓,但如此一来,久了便腿疼,只好尽量坐着。
她曲起腿,半靠在晏澄泉身旁,看她一页页翻着册子,册子外还贴着封条——晏澄泉教给过她这个符号,应当是“绝密”的意思,说但凡带上这个,里头的东西就不能说出去了。
她听明白了,又觉得晏澄泉不必和她说,她本来就不将晏澄泉的事情说出去。
从来不说。
她照旧跟着晏澄泉看了一会,发觉册子上的每个字她都认识,可连起来却又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聚精会神,再看了一阵,还是看不懂。
晏澄泉:“看不懂?”
她不能这么笨——
她总表现得太笨了——
她抿抿唇,硬着头皮:“看懂了。”
晏澄泉却没像往常一样被糊弄过去,而是笑了一声,问她:“那你说说,里头写着什么意思?”
她紧张起来,脸也热起来,照着每段第一句念一遍,支支吾吾道:“大概——兴许——”
“兴许就是这么个意思。”
晏澄泉兀得侧过头看她,意味不明笑了两声。
热气呼在她脸侧、打在颈边,沧澜院的“碧海生香”萦绕鼻翼。她双眼盯着册子,想方设法稳住心神,好看明白上面的字。
她忍耐着,忍耐着不去看晏澄泉侧过的面颊,修长的颈,不去留意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忍得艰难,因她看过晏澄泉的每一寸,每一丝。过去那么多日夜,她长久地站在晏澄泉的身后,注视着她包扎,注视着她修炼,注视着她入睡,注视着她沐浴——她的目光曾如同水珠一样,从晏澄泉的周身滚落,从发梢到脚踝,从香肩到山峦,带起同样如流水般潮湿的,涨漫出来的欲|望。
她知道晏澄泉现下才起,衣衫尚未齐整,也知道那半敞的外袍下,藏着怎样的春|光雪|色。
眼前的每个字好似都纠缠起来,她愈是想定心看,愈是看不懂——甚至看得久了,那字似乎都认不出了。
她正看着,突觉得肩头一重,热气更近了,更热了——近得贴在耳边,热得烧了火,一路烧上耳廓,把她脑海里仅存的字烧得一干二净。
“你说怪不怪——”晏澄泉,“懂的时候你常常说不懂,真不懂的时候,你倒爱说懂了。”
那团火陡然熄灭,她如同被凉水浇了满头。
她惊得也回过眼,看向晏澄泉。
她们贴得好近,发丝交错,她的腿压着晏澄泉外袍,压着沧浪纹,半边小臂抵着对方的雪缎里衣。
晏澄泉垂下眼,抬指,分开发丝,扣在她脑后,于是她们离得更近更紧了,近乎额抵着额。
她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在胡乱道:“我,我——我确实看懂了——”
晏澄泉:“是么?”
她无措道:“是、是的。”
可晏澄泉点点头,看起来是信了,但又蹙眉:“那你没看出来?言寒在里头说,你意图勾结她,要她先离开,你从我这里获得情报,与她里应外合?”
她一惊:“什么——”
“她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晏澄泉:“也是。”
她急切道:“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一刹那,她看见晏澄泉微微笑了,可是她们离得太近,以至于她分不出这笑是真的笑,还是晏首座经年累月、习惯带出的上挑嘴角。
她只觉得冰凉的雪缎压实了她小臂,晏澄泉的长发滑落下来,隔开烛火,掩出一片暗色。她看不清晏澄泉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碧海生香”。
沧澜院历代首座的熏香,取自碧海涨落,水波起伏之意。
她喜欢这个味道,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贴晏澄泉如此近——就如同变成花时,簪在她鬓边,周身都是晏澄泉的味道。
然而晏澄泉只维持这个姿势片刻,便松开了她。
“阿鸢。”她似乎听见晏澄泉叹了口气,“我究竟还要教你多少东西呢?”
她心沉了沉,没有出声。
她果然还是太笨了。
晏澄泉坐回去,开始对着册子,同她一句句解释,分析形势,告诉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撑直身,认真听了好一会儿,发觉大部分都是五灵山的事务,甚至册子里连“言寒”,亦或“鸢”字,都未曾出现过。
她有些困惑,问:“言寒真这样说么?”
“她为什么要这样诬陷我?”
晏澄泉翻过一页纸:“谁知道呢?”
“也许她想将你争取过去,好帮她忙。”晏澄泉,“她想撬动她母亲的王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看向晏澄泉。对方察觉到她视线,道:“言寒这个人,机敏狡诈,诡计多端,你被她卖了都不一定回得过神。”
她有些沮丧——果然,言寒也比她聪明。
似乎所有人都比她聪明。
晏澄泉:“以后别让她接近你,懂么?”
她点点头:“好。”
晏澄泉:“你仔细听了么?我说的什么?”
她愣了愣,答:“言寒机敏?”
“不。”晏澄泉又叹了口气,这一下有些明显,她听清了,“别让她接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