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英的视线落在一旁吃面的钱宝儿身上,她有心想要收养这个孩子——她一直都盼着能有个女儿的,可无奈连生两子,家中也再无能力去多养一个了。
刘玉凤看出她的心思,提议道:“其实,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周兰英一愣:“哦?什么主意?”
刘玉凤摸了摸钱宝儿的头发:“不如让她随了我们戏班子去,学一门手艺,以后也好吃饭。就算是日后她要嫁人,妆奁我也不会少了她的。”
周兰英才要拒绝,就听刘玉凤又说:“当然了,也不是白白叫她去的,她阿婆的身后事,自有我们夫妇来打理:买棺材,下葬,都好说。”
她笑笑看了周兰英:“反正我冷眼瞧着,想靠你们村子里的人来做这件事,不仅不成,就算是成了,这孩子以后的着落也是个难题。”
周兰英被她堵得无话可说,一恨自己穷,连个小姑娘都养不起;二恨乡亲们冷血,谁也不肯帮衬一把,不由得心灰。
“大娘,我愿意跟这位娘子去。”正犹豫着,周兰英就听见钱宝儿清脆的声音说道。
“你愿意?”周兰英反问,满是担心,“你可要知道,这戏班子也不是好待的,唱戏很苦的。”
钱宝儿摇了摇头:“只要能让阿婆安心,我不怕苦。”
周兰英知道这孩子年纪虽小,心里却清楚得很,也明白眼下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周兰英心苦。
刘玉凤却欢喜,她伸手摸了钱宝儿的脸:“就你这小模样,我好好给你调教调教,日后必定能有出息。”
钱宝儿轻轻一偏头,离了她的掌心。
回到家,周兰英同丈夫杨有义说起这事儿。
谁料杨有义竟也点头:“现在看来,这倒是个好法子了。”
周兰英犹不忍心:“可怜那么小的孩子,本就没爹没妈,如今连唯一的阿婆也走了,她还要去学唱戏……”
“到底也还能有一口饭吃。”杨有义晃了晃桌子,低头去看地面,发现陷了个坑,他琢磨着去削块木头来垫桌脚。
“留在这里,说得好听是吃百家饭;往难听了讲,不就是讨饭吃?出去学戏,指不定能被哪个老爷公子的看上,给人家做个小妾姨娘什么的,都比留在这儿强。”他嘟嘟囔囔地说,“嫁个庄稼汉,一辈子种田,自己都吃不饱,能有什么出息?”
周兰英忽地笑了:“你这是怪自己没本事了?”
杨有义啧声:“我要是有本事,别说一个小丫头,十个八个我都收养了。可惜啊,我这辈子只得这样了。要不怎么叫两个孩子读书呢?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周兰英静了静:“老大该回来了,我去给他热饭。”
就这样,寿喜班替钱宝儿置买了一口薄棺,并香烛纸钱。
周兰英和杨有义到底心里过意不去,将自家在大青山下的一块瘦地让了出来,好让安葬钱阿婆。
入土那一日,钱宝儿跪在钱阿婆的坟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阿婆,我会听你的话,好好活下去。”
风烟起,她闭上眼,一滴泪从她面庞上滑落,滴入新起的泥土里,迅速浸入不见。
这是阿婆走后,她第一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