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间桐雁夜和吉尔伽美什的福,等到远坂时子早上回到公寓,言峰绮礼已经就剩半口气了。
时子先看到的还不是已经重伤的神父,而是地板上那道蜿蜒曲折的血迹。过了几秒,她才看到那个几乎和黑色沙发融为一体的青年,皱起眉头抱怨道:“怎么搞成这样……”
雁夜以为时子是在心疼绮礼受了如此重的伤。他是个好人,想到对方因为自己作业刻意阻拦而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内心愧疚不已,喏喏道:“抱歉,其实我昨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时子就接着说道:“地板和沙发上沾血了很难洗的,这样退房的话要扣额外的押金。”
间桐雁夜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呆住的时间里,时子伸出右手,放在绮礼受到重伤的左肩,眯着眼观察了一会儿。
“你遇到Lancer了?”
伤口上渗出了魔力的气息,即使有治愈魔术或者宿主有再生能力也无法治愈此处伤口。
这是绮礼现在十分虚弱的真正原因。其他的伤口或多或少都已经被治愈魔术给解决了,唯有肩膀上那一个黑黢黢的圆洞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只有Lancer的宝具,那一把必灭的黄蔷薇(Gae Buidhe)能造成这样难以治愈的伤口。就算是英灵,也无法逃脱这样的诅咒。
“嗯。”
绮礼脸色惨白。在逃出去的前一秒,他所有能调用的Assassin已经全部被Lancer斩杀,唯有之前他派出去探查Caster工坊和监视禅城家的Assassin还活着。Lancer掷出长枪,直接贯穿了他的左肩。
面对这样沉重的伤势,去冬木教堂找自己的父亲求救或者是去找经验丰富的远坂时臣都是合理的选择。但不知为何,他用仅剩的那一点力气,摸回了这个似乎毫无任何防御措施的小公寓里。
时子租的公寓在最顶层。
绮礼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了。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被诅咒的伤口上,他感到那里依然疼痛,却不再往外冒血了。
“……只能暂时先这样。”
远坂时子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虽然有可以完全解决诅咒的办法,但还是先别这么快用为好。”
伤口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治疗,忽然之间,绮礼感到了沉重的困意。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那个女人和间桐雁夜交代了几句。
那些话语调轻柔,内容琐碎,进一步地把他往睡神的泥沼里拖曳。
“……得去一趟教会,和璃正说一声才好。”
说什么呢?说自己受伤了……不,是那多的一个令咒……
绮礼的思绪断断续续,连作出最简单的判断都变得迟缓了许多。
“咔嚓”一声,他听见门被人打开,然后又是“咔嚓”一声,门被毫不迟疑地关上了。
绮礼早上的记忆到此为止。
如远坂时子所料,在她前往冬木教会领取解决Caster的奖励时,另外几组完全无暇来攻击、或者是探查这一间隐藏在市区里的小小公寓。
经过一番激战,Saber组也是伤亡惨重。不仅是身为御主的卫宫切嗣差点没了命,助手久宇舞弥也是命悬一线。爱丽斯菲尔昨夜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切嗣之前决定将Saber的宝具遥远的理想乡放入爱丽斯菲尔体内,恐怕此刻的爱因兹贝伦城堡里连一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绮礼大概想象不到,他所以为的同路人卫宫切嗣现在还真的和自己的情况十分类似。
切嗣的腹部完全被肯尼斯用水银剖开,爱丽斯菲尔对他和舞弥使用了治愈魔术。然而,尽管都是治愈魔术,远坂家的魔法基于宝石魔术,是通过将魔力注入宝石中让人的□□再生,而爱因兹贝伦家的炼金术则是用魔力炼制新的□□组织,再移植到伤者身上。
这样的方法用来修补人造人和其他人工生命是最好呃呃,但如果运用到真正的人类身上,就相当于是器官移植一样的大手术[1]。
然而卫宫切嗣不仅是一个杀手,他还是一个战士,一个彻彻底底的理想主义者。因此即便面对着新组织适应身体所带来的强烈痛苦,切嗣还是拒绝了任何能够麻痹自身感官的手段。就算身体动弹不得,他依然坐在轮椅上,用话语指挥着爱丽斯菲尔和Saber。
“带我去看看……你们发现的那个人……”
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其中夹杂着并不难分辨的痛呼。
面对着受到这样重伤的御主,即便是曾经与切嗣吵过架的Saber,此刻也收敛了脾气。毕竟切嗣也没有责怪她昨夜放走了Lancer。
但这件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Saber依然能想起Lancer当时焦急的神情。出于骑士之间的惺惺相惜,她并不认为Lancer有任何欺骗自己的可能。Lancer肯定是感受到自己的御主受到重伤,才会在最后关头向自己道歉,甚至放过了Caster也要前往城堡救人。
然而,只过了一小会儿,她却感到了卫宫切嗣生命垂危。
Saber愿意放回Lancer,是因为她敢肯定Lancer不会趁机杀死自己的御主。然而她急匆匆地回来,却看到Lancer的御主,那个叫做肯尼斯的男人,还好端端地站着。除了有一些喘气之外,Saber看不出那个男人受了什么致命伤。
在那一刻,Saber的困惑和卫宫切嗣的困惑重合在了一起。
……或许他们在储藏间里找到的这个男人,就是昨夜所有混乱的答案。
“你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时,肯尼斯的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他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只能转动眼睛,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堪称豪华的寝室。即便是以他这样贵族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地方比他此前包下的豪华酒店还要典雅精致。
但肯尼斯无法从脑海里找出任何有关于这间陌生房间的记忆。
脑海里混乱的记忆开始重组,自己先是跟踪了Caster,然后意外地找到了Saber御主的所在。他没有去理会从灵的战斗,想要独自一人迎战那个卑鄙的男人……
屈辱和痛苦的记忆随之而来,但除了这份愤怒之外,肯尼斯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昏迷前所看见的那个人,以及那个人对自己所做的残酷之事。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一切或许都是他的梦。
“我……”
难以抑制的激动让肯尼斯想要站起,想要发出怒号,然而他发觉自己不仅无法动弹,而且声音干涩沙哑,有如败家之犬。
在他床边坐着的,脸色难看的人,竟然是他昨夜的死敌卫宫切嗣!
面对肯尼斯愤怒的眼神,卫宫切嗣脸上依然冷漠。
“你——是谁?”
“我……”肯尼斯想要挣扎,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做到任何事情。换句话来说,除了说话和思考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敌人的子弹应该被月髓灵液挡下了才是……为什么自己会感到那样的疼痛,又为什么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这样荒谬的事情,肯尼斯无法接受。
“你昨夜被我打中,全身的魔术回路已经失控了,内脏也是,都完了。”卫宫切嗣平静地解释道,“能够撑到早上还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最后那一句是切嗣真诚的感慨。直到早上他听说楼梯旁的储藏间里有一个快死的人,直到他看到这张脸时,才终于对资料里那句“几百年以来第一位天才魔术师”有了真实的了解。
切嗣并不忌讳承认自己的卑劣,也不会否认他利用敌人的轻敌和愤怒,给了敌人致命一击。
但即使是受到了起源弹的伤害,即便昨夜混乱的爱因兹贝伦城堡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濒死的肯尼斯,这家伙也还是坚强地活下来了。这一点远远超出了切嗣的预料。
因为心里隐约升起的敬佩,以及那一丝将闪闪发光的星星射落的隐秘愧疚,切嗣多少对眼前这个男人态度好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真正让他对肯尼斯说出事实,让他花大功夫把这个男人救活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已经不是Lancer的御主了。既然如此,昨天晚上,Lancer的御主,到底是谁?”
肯尼斯张了张口,一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绝望从他半张开的唇缝里漏了出来。
就算是爱丽斯菲尔和Saber,看见敌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多少也觉得有些难受。Saber能看出眼前的人对于Lancer这样一位真正的骑士并不尊重,私心里也认为对方没有多少身为主君的肚量。但这并不等于她拒绝理解对方的痛苦。
唯一不被眼前景象感染的人是卫宫切嗣。仿佛还嫌不够似的,他继续说道:“我的子弹,再加上那个人强行剥离了你的令咒,你的魔术回路已经彻底毁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使用魔术。”
肯尼斯悲哀地发现,自己此刻连害怕的颤抖也做不到。他还想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骄傲,却被敌人接下来的话彻底击垮。
“那个夺走了你的令咒的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就连Lancer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想必此刻,他已经接管了你的一切。你的名声、财富、英灵、还有家族和——”
切嗣停了一下,注视着肯尼斯的眼睛,缓缓道:“……未婚妻。此刻,都是他的了。对方如果直接放弃圣杯战争,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代你之前的位置。”
虽然被对方差点杀死,但如果Lancer的新御主就这样干脆地退出圣杯战争,切嗣也不会对此追根究底。
……但直觉告诉他,对方就是为了圣杯战争本身而来的。
忽然之间,切嗣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假的肯尼斯看向窗外的动作,而后那个画面瞬间消散了。在他眼前的,Lancer曾经的御主,真正的肯尼斯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才是真的肯尼斯……”肯尼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仿佛蛇的嘶嘶声,“……帮我杀了那个男人。”
平生第一次,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童试图说服别人。
“我知道怎样驱使Lancer,也了解我的未婚妻……如果他们认出那个人是冒牌货,一定会给那家伙致命一击。等我从那个男人手上夺回令咒,我马上……认输,然后退出圣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