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发出动静,言峰绮礼睁开眼睛。他难得愣了一下,因为远坂时子少见地没有穿她那一身深红色的西装三件套。大概是因为在家里,也可能是因为昨夜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此刻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高领羊绒衫,端着杯子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都市白领。
时子本来只是路过客厅而已,却因为绮礼醒来的动作而驻足,说道:“早上好。”
明明和以往在远坂宅邸的打招呼并无差别,绮礼却敏锐地察觉到今日时子的心情有些不同。她看起来并没有特别高兴,但之前她身上缠绕着的、若有若无的忧郁和疏远却意外地消散了不少。
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绮礼点头答道:“早上好。”
在他接手“拯救”间桐雁夜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又做了哪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言峰绮礼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在圣杯战争开始之前,他一直以为能改变自己的人是卫宫切嗣,那个不择手段、视魔术师的规则如无物的魔术师。战争开始后,绮礼依然关注着卫宫切嗣的一举一动,但眼前的女人却是多次地打破了他的预期。远坂时子了解他,却又恰到好处地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防备他,却又在恰当的时刻将重要的工作交给他……
这种复杂而矛盾的态度让绮礼生出一种破坏的躁动。
远坂时子正在往客卧里看,似乎是在观察间桐雁夜的情况。绮礼走到她身边,解释道:“剩下的那些刻印虫已经被清除了,我对他用了圣堂教会的洗礼。”
时子下意识夸奖道:“干的很好,绮……”话音一顿,又道,“感谢您的帮忙,言峰先生。”
她差点把此刻的言峰绮礼当成了自己的徒弟。但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是另一个人了,一个异常却尚未察觉到自身变/态愿望的男人。
如果说远坂家的火系魔术对雁夜体内的刻印虫是物理毁灭的话,那言峰绮礼曾经从圣堂教会那儿学到的唯一魔术——洗礼咏唱——则是从灵体上对刻印虫予以销毁,这就是所谓的驱魔。这也是时子昨夜敢把后半程交给绮礼的原因之一。她的弟子虽然自身不太正常,但他对教会的信仰即使到后面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时也没有动摇过,因而不会影响洗礼咏唱对灵体的攻击效果。雁夜已经退出了圣杯战争,所以言峰绮礼应该不会要他的命,至少现在不会。
言峰绮礼隐约从她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那声音太小,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又不好直接问她。只见眼下躺在床上的那名青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睫毛却轻微地颤动着。绮礼恶意地笑了下,说道:“间桐先生已经醒了吧。”
“唔。”装睡被人点破,间桐雁夜慌张地睁开眼睛。一白一黑,他看着时子和绮礼好整以暇,一副十分悠闲的样子站在他的床前,就好像在欣赏他此刻的丑态一般。昨夜的耻辱与愤怒再次将他围拢。
雁夜咬着后牙,恨恨说道:“你们、你们……”
他想要用世界上最为恶毒的话攻击、诅咒这两个人,尤其是远坂时子。这个女人骗了他,利用自己给她求救的机会,夺走了他的令咒……然而此时此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都化为了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地从眼眶中涌出。
远坂时子愣了一下。她虽然没指望雁夜会感激自己昨晚忙了一夜救了他,但也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在醒来后就开始皱眉头,表情满是悔恨。雁夜这个人就是很爱哭,然而他是因为高兴了才哭还是因为痛苦才哭,她还是看的出来的。
哪怕意识到间桐雁夜在这个世界不再是她的小弟,时子发现自己还是很难对此坐视不管。她弯下腰,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远坂时子在心中揣测雁夜伤心的原因。难道是伤口太疼了吗?还是昨天晚上她可能比较生气,处理的时候就没怎么注意雁夜的感受?或者不是她,是言峰绮礼?这个恶趣味的家伙昨天晚上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倒是有可能……
她的手一开始搭在雁夜的肩上,后来思考起来,就变成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雁夜憎恨时子这种仿佛安慰小孩一样的方式。这个女人应该是释放了魔术,他感觉自己背上的肌肉不再那么紧绷,疼痛竟然也得到了轻微的缓解。这让他心中涌起了不受理智控制的悲愤。
他开始憎恨自己的软弱,竟然对着敌人认输,而且偏偏是在远坂家的人面前认输……
间桐脏砚恶心的声音回响在雁夜的脑海里。
“头三天还能不时地哭和叫唤,第四天开始已经连声都发出不来了。今天早上把她放进了虫仓里,本来只想试试她能呆多久,没想到被虫子蹂躏了半天,现在还有气在,看来远坂家这块料子真是令人爱不释手。”
那双曾经天真无暇,仿佛小狗一样的灵动眼睛,在从“远坂樱”变为“间桐樱”之后,变得如人偶一样空虚。
雁夜腹中空空,身体里也不再受刻印虫的影响,但内心的痛苦让他想要呕吐,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他的背后,那块被时子触碰过的,割开过的,又被她隔着被子抚摸过的皮肤也是如此的恶心。雁夜想,干脆剥下那块血肉放在火里焚烧,然后自己也死了算了。
“杀了我……”他哑着嗓子低吼道,“你……杀了我。”
远坂时子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她盯着被雁夜哭出一大块深色的枕套,扭头看向言峰绮礼。
绮礼接受到她怀疑的眼神心中不快,但还是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他这次真的什么都没干,完全按照时子的意思把间桐雁夜身体里的刻印虫全都搞死了。昨夜时子好歹还睡了半个晚上,绮礼接手了雁夜之后一直忙到天亮。直到刚刚醒来和时子说话,也不过睡了一两个小时。
时子知道言峰绮礼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她把目光转回到还在哭泣的雁夜身上,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怎么了?你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这样,好像小孩子一样,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却又不肯告诉别人。”
究竟雁夜想要用圣杯许下什么愿望,以至于失败之后会如此绝望?按照刻印虫啃食他身体的速度,就算他真的能赢得圣杯战争,恐怕也只能再继续活几个月吧。是什么样的愿望,值得让他以这种如此痛苦的方式燃烧自己的生命?
时子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当时失败了却还侥幸活着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估计她的情况会和现在一样?虽然放不下曾经的家、放不下吉尔伽美什,放不下远坂家追求根源的夙愿,但最终还是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继续寻找机会实现梦想吧。
单单只是回不了家或者无法到达根源,这样的愿望就算失败了,也不至于让她露出愧疚又痛苦的表情。
雁夜趴在床上,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呻吟。远坂时子凑上去,从他的呜咽声听出模糊的几个音节。
“Sa……Saku……”时子轻声念出雁夜嘴里一直在叫的几个音节,心里却越来越疑惑,“Saku(咲)?Sakura(樱)?Sakuto(朔人)?”
无论如何组合,她都不记得自己有认识叫这些名字的人。如果是雁夜认识的人,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人名的话,那她也无计可施了。
远坂时子疑惑的声音更让间桐雁夜感到悲愤。这个女人用如此轻飘飘的语气略过小樱的名字,就好像从未想过自己的兄弟的孩子在间桐家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一样。更有甚者,她还反过头来指责自己:“你以为圣杯战争是什么?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是一个给你逞能装英雄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