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夏则默认是他老板放弃追究今晚的事故,改了口:“你的老板一看就是个大方、不爱计较的特例,真是心肠好的富人。我刚才批判的其实是德尔里奥家族,大家对他们的印象都不太好,不是吗?尤其我,从小就对那种像黑.帮片里的人感到厌恨。”
路西奥停顿两秒。
他冷静地说:“送完老板去景区后我是一个人开车下山的,因为赶时间回家,所以我没有追责。”
“……”
舒夏对这人不一次性说明情况感到不满。
好吧,所以大方的是他。
若是本地居民,近年雅咖陌城旅游业发展兴盛,岛上不少家庭翻身成小资呢,不计较这点损失也正常。她不太确定地猜想。
在欣赏完美如模型的侧脸时,舒夏不禁开始在心里暗叹,现在的司机,长相气质都这么优越了吗?
穿一身简约黑色,不见任何LOGO,她本以为是车主也走阿斯顿·马丁那种不属于主流的低调优雅路线,原来只是司机个人气质把普通穿着撑得像高级私人定制了。
车一路穿过居民区狭窄街道,从岛南荒野风光到东部别墅区,再到岛北城区,驶上沿海公路。
电台在低声播放政治新闻,本届总统大选的热门人物马丁内斯和雷耶斯两个姓氏频频出现。
作为首都的雅咖陌,在深夜还有相当璀璨的夜景,繁华程度恐怕只有数万海里外的殖民城玛尔能媲美了。尽管最近一直有传言说就要开战,街上也不见丝毫萧条与冷寂。夜色下棕榈风景线延绵数十公里,被密集的霓虹精致镶边。
阿斯顿·马丁车门下方,两道刮痕似乎平行,太过笔直。
黑色豪车就这样带着它宿命一般的刮痕经过难民区,驶入了美食街的彩色羊肠小道。
能在假期坚持营业的餐厅极少,只有景区旁几间异国人开办的餐厅坚持到午夜。其实这里并不是舒夏的最优推荐,但特色菜肴不重要,晚餐吃得晚,她现在一点没饿。何况眼前帅哥的美色够她餍足,倘若她再狼吞虎咽,实在有失社交场合里的淑女风范。
“味道不错吧?我平时加班后常来这里吃点简单的夜宵。”她强迫自己的视线离开人家的脸。
路西奥倒不像是中途被她叫离晚宴的人。他全程没吃什么,这会也只看着她,指尖磨着冰玻璃杯,漫不经心聊道:“晚上这样加班,又总是一个人打车,如果是单身女性会不太安全吧。”
舒夏不是愚蠢的女孩,听得出整句话的重点在哪个单词上。
她没有抬头,故作平静地品尝一份海鲜沙拉:“是啊!如果遇到的都能是你这样的司机,那就好了,我想那该是很安全的。”
“为什么?”
“年轻英俊的男人不缺女孩追。”
路西奥自然地笑一下,对这样大方的撩拨毫不回避,就像是漂亮话听多了。
“所以安全?”
“毕竟没有冒险犯罪的必要。”
“那,这样的司机多吗?”
“从没遇到过。”
“看来加班是一件麻烦事。”
“可我没办法避免。”
“你可以试着去规避风险。”
“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如果下次再见面,我有不错的建议会告诉你。”
服务生上蓝莓汁,对话中断。
人影断断续续挡了露台小吊灯柔光,吊灯也在海风中轻轻摇曳,致使餐桌边的一切笼罩在朦胧飘渺的瞬间中。
今晚跟这人待在一块,舒夏总有种不着调的错觉,好像暗处有什么人在跟着似的,这会她终于从那奇异的错觉里脱离出来了,因为她陷入了轻飘飘的心境,琢磨怎样将“再见面”的话题深挖下去。
正当她要接话,时机却错过。
午夜十二点,砰——砰、砰!盛大烟花接二连三在夜空绽放,引得海边游客阵阵欢呼。
舒夏回过神,原来她跟一小时前才认识的男人度过了“零点时刻”。
今晚的邀请是一个有点暧昧的小意外。
-
舒夏居住的海滨度假公寓就在附近,只隔几分钟车程。
仅仅几分钟,她也全程忙着通电话办公:“没事没事,这很正常,你把护照收好就行啦,那种人我见多了……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一下飞机哪儿都还没去,就惦记着当地红灯区的异域美女,感觉他根本不是要游遍全球美景,而是要睡遍各国美女……”
人说着中文,很温柔的安抚声,换任何人来听都是一种心灵疗愈大师级的享受。
车靠边停下后,通电话的人终于放下手机,转过头来:“啊,到了,谢谢。”
路西奥看看她那频繁响起消息提示音的手机,暗光下,绿眸闪着海面般的月辉。
在车内寂静的空间中,他低声问道:“你们这行业,都这么忙吗?”
“当然,这就是一个加班业,麻烦事多,还不稳定。”
这可是一个“手机在人在”的行业。要想抱怨的话,舒夏有一万句话倾诉,但她现在不会这样做。
她不想在一个刚认识的帅哥面前展示自己市侩俗气的行业。
她补一句:“我更羡慕你们本地司机,比我的工作好多了。”
而且私人司机还稳定。
说起来,舒夏曾在日记本上设计未来完美人生计划,从工作、生活、家庭方方面面,包括伴侣,每一栏规划都在竭力追求与她的人生现状截然不同的目标:稳定。
尽管工作辛苦,她却一直避免换工作,就因为从小受够了漂泊经历。
所以她还挺羡慕本地司机,众所周知卢纳开车有多么挣钱,尤其在旅游业里混的,收入甚至超过医生。瞧瞧雅咖陌的打车费多么浮夸就知道了,本地司机这些年可都赚了不少钱。路西奥作为富人的私人司机,有稳定收入之余一定还能加班赚点游客外快,比如刚才那位男乘客。
舒夏看一下手机:“哦,很晚了,加西亚先生,我该回去了。”她笑着道别,“今晚和你用餐很愉快,再见。”
她刚要伸手去推车门,与此同时,乍然听到一阵刺耳机械声。
巨大响动伴随着风,自车窗外呼啸而过。
空气似乎都在震颤。
舒夏还没反应过来,刚推开半尺车缝的胳膊被身侧人抓住,迅速拽了回来。
车门合上了。
迷乱视野里,窗外一群年轻男孩骑车经过,舒夏刚才险些就跟他们撞上。
舒夏把视线从绿眸上移开。
她定睛看了看前方。
街灯下,那些骑重型机车的男孩在路口停了,懒散分布路中间,自顾自地讲话、抽烟,各自聚堆嬉笑打闹,像地狱里的幽魂,并未注意到这一处的车辆。
舒夏知道这类人,见惯了。
像阿尔芭形容祖籍地圣地亚哥某些城市青年,称为“flaites”,每天戴大金链子、穿oversize,一身南美洲特色文化,无所事事地走过小巷子。他们在身上纹身,在街头涂鸦,在兜里装枪。
舒夏缓过神,松一口气,察觉胳膊上的力量稍松。
她垂眼,见那只修长的手从她的手腕上方撤离了,余温还在。
“抱歉。”路西奥说。
舒夏轻轻抚摸胸口,摇头感叹:“……幸好你刚才拉住了我。”
她再次推门,下车,俯身对车窗内匆匆道一声“谢谢”,就捂紧包包飞快往公寓走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
舒夏住的是中高档公寓,可像雅咖陌这种地方,贫富区域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富人们的别墅旁也许就紧挨着画满嘻哈涂鸦的彩色房子,任何一处都随时会发生暴乱,再严密的安保也不能带来绝对安全。为这个,深夜下班的人总不免有半分钟心惊:从车上到公寓的距离。
独行需要加快脚步。
前面入口处人脸识别失败,舒夏一愣,迅速从包里翻出通行卡。
可通行卡一直刷不上。
好吧!本岛物业就是个多余的行业,凭这地方的懒散风气、办事效率,简直跟智利有得一拼。算算她找物业多久了?竟没有一次去办事处见到了活人。
这会安保人员也不在,玻璃门内空寂无声,不知人去哪儿了。
动作急迫间,身后袭过刚才那一群脚步,迷乱的影子被路灯扯长,投落在面前的地上,忽远忽近,像盘旋的鹰群越过幽暗神秘的巴西雨林。
舒夏想起那种面包车“嗖”一下就把路人揣走的新闻,每天报纸上数不胜数。
心跳加快了,她反复在电磁感应区翻转卡面。
她就不该这么晚回来的,在国内待久了,人会对良好的治安习以为常,忘记现在身处什么地方。
“呲!呲!”
入口反复发出刷卡失败提示音。
附近有说着西语的嘈杂男声越靠越近,带着嬉笑,香烟雾气如蛇包围。舒夏听不明白带了口音的西语,再回想不久前本岛的暴乱事件,额角出了点冷汗,下意识缓缓回头,斜后方却忽然闪出另一阵平静的气场——
瞬息之间,背后环过的冷息伴随宽阔肩臂闪逝。
地面阴影似流移的安第斯山脉,海蓝色裙子被环在了一个有距离的臂弯前。
一种强大、有力、直接的气场。
顷刻消散在海风中。
舒夏眼看着背后环来的手臂——只是稳而慢地越过了她身侧——拿过她的卡,替她在标着蓝色拉丁字母简称的正确位置刷了一下。
“滴——”
机械提示音,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