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互触的瞬间,他的心抽痛的一小下,很快这感觉便被紧张与不安感覆盖。心肝脾胃都像是绑在橡皮筋里上下甩动,怎么也不着地。
他输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明明控制它掏空了腹腔,没——
视线在触及下方的那一刻,他为自我安慰而滋生起的碎碎念打住了。他的脑袋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看到了什么?
空的身体。
衔接着人脸的是一条镂空的白脊椎,上面的肉全剃了个干净,地面很干净,一点血都没有,像是废墟中有人插了条“脊中剑”。
画面很荒诞,不过黎洵并没有被吓到,既然知道了赫柏洛德是什么,他便不会再害怕。矗立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具风中残烛的躯体,这只虫子随时都会死去。
“呼——”仰头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他双手交叉握住了赫柏洛德第一节脊柱,只要将这一节脊骨折断,赫柏洛德就会死。
“折断它的头颅,结束这一切。”似是为了安抚躁动的心,他对自己重复道。
他的手抖的厉害,骨指苍白的可怕,一点血色都看不见,身体也是完全控制不住剧烈喘息,不知怎地,用力时他的指结打滑了好几下,始终没有掐断这节脊骨。
在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他踏着虚浮的脚步,跌跌撞撞寻了块断板,打算用断板敲断那截碍事的脊椎骨。回头时,他还特别坏心眼地掂了掂手中的金属断板,给赫柏洛德看。
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您真的很喜欢那个家伙。”冰冷又磁性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那倒也没有。”没意义的问题,他在心中落下判定,却又不知怎地,下意识的给刚刚那无用的回答找补。
“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它’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在心中转匀一圈后,说出口的后半句变成了:
“它是把好刀。”
“那我呢。”
“是敌人。”
“您说过,我是你最好用的刀,您一直等待的利刃。”
“你不是,你是条会毁了一切的疯狗。”黎洵回答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记忆不会蒙骗我。”
这话似乎踩到了什么雷点,他的耳边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喘息声越来越大,震的人耳疼。
“呵呵呵,哈哈哈,‘疯狗’。母亲您真会说。”深沉又磁性的男音中透着愉悦,咬字和电台播音腔似得,十分清晰,像是怼在他耳朵旁念一样。
黎洵神色瞬变,他伸手去摸耳,却被一双大掌牢牢握住,冰凉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一脸人样的赫柏洛德愉悦地蹭了蹭他的面颊,苍白的指腹抚上他的脸,又猛然用力,像小树杈似得,拉开了他半合的眼皮。
黎洵嗤痛地闷哼了声,试图反抗,却被架起双手,被拔了个干净。
因为过渡使用力量,他的视线一片朦胧,越来越难看清东西。
在它耳边说话的是赫柏洛德,那插在地上的是谁?现在还有迂回的理由吗?赫柏洛德恢复了正常,他是真的没胜算了吗?
他要……认命吗?
乱七八糟不受控制发散的思绪搅乱了他的脑子,似乎是不满他开小差,他背后的翅膀被猛地掐了一下,涣散的思绪被剧痛笼回,他保持沉默,却忽略不掉身体被舔抵的感觉。
眼睛短暂失明,什么都看不到,身体感官无限放大,背后的靠近脖子的位置酥麻异常,先是湿润的唾液,紧接着是粗糙的细沙般的磨砂感,不知是被碰到了哪,他骤然绷直:
“——嗬嗬嗬。”
身体和触电了一样难受,他完全控制不住身体,像一只拉到极致的弓,待人射出最终那一箭。他看不清东西,但感官却像是和被灌醉一样,眼前全是噼里啪啦的烟花秀。
对母亲的表现,赫柏洛德很满意,作为王虫的它比任何虫都更清楚虫母翅膀的用处。在鬓厮了好一番后,它笑盈盈道:
“疯狗当然要追着主人咬啊,您说不是吗。”疯狗的笑意不及眼底,不小心流露出了几分憎恶,不过都被它巧妙地盖了过去。
它拨开黎洵的手,那块铁板哐当一下掉在地,发出脆响。
“对于我,您一定有很多想问,不过……”
“得容我先把喜欢在暗处偷|窥的不速之客解决掉先啊。”
话音未落,一阵厉风刮来,粉色的虫镰被灵巧的蛾翅挡住,巨大的灰目移动,锁定了目标,白色的粉末缓缓飘出,不过瞬间,袭击者的隐藏能力就失灵了。
一只粉螳系虫族在废墟中显现!
“终于抓找你了,一直躲在暗处偷|窥的废物。”赫柏洛德正准备抬翅反击,却怀中一轻,它马上停手去抢人,还是晚了,佩螳拖住了它的脚步,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一只虫族抢走黎洵。
将黎洵带到安全位置后,两只螳螂目虫族对视一眼,拦在了赫柏洛德面前。
“好久不见。”佩螳目光怨毒,牢牢锁在赫柏洛德脸上,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它撕了。
赫柏洛德对此毫无感觉,嫉妒它的虫族很多,多到数不过来,无论母亲是否爱它,一直站到最后的还是它。
当然……,它眼神一暗,除了那几次意外。
不过现在它已经恢复了正常,就算遇到了那几个老熟虫,也不足为惧。想到此,它嗤笑了声,冷漠地站在原地,评估敌虫的战斗力。
佩螳见此,虫瞳微缩,它回首看了眼身后人,摇了摇头,见黎洵依旧一脸懵,它又十分拟人化地摆了摆手。
——快走吧,趁现在。
黎洵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却感受到了佩螳的心意。他跌撞起身,踏着虚浮到随时可能倒下的步伐,凭借着出色的记忆拐到了不远处的一处柱子旁。
他倚靠在水泥柱上,对着一片灰蒙的视野喊道:
“我不走!”
记忆中没有任何人,不……,没有虫族能击溃理智清明的赫柏洛德,它从未在决斗中败迹过。不过,就像实验室的天平一样,一边没翘上去,一定是另一边不够重。
而他要做的就是,就是压上足够重的“砝码”!
要快点恢复,这样才能重新加入战斗。
佩螳前肢微抽,小小地暗爽了一下。随后又被躁闷担忧的情绪压下。母亲真是……太乱来了……
但这一次,佩螳一定会,留在您身边。
它褪去虫族的模样吗,化作人形,与另一只螳螂目虫族与它并排站立。两虫位置交错,死守前后方。
虫族间抛弃原始形态,用化形战斗本是挑衅。是对决斗者的轻视,赫柏洛德不会中计,它一贯很理智。
是的……
一贯很理智……
“好久不见,下贱的工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