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倒霉的法罗就被他的主人从被窝里头拽起来了:“法罗?醒醒,法罗,今天是你回家的日子。”
法罗一点也不高兴,他怀疑瓦利菲斯的脑子出了问题:“你不是真的要去结婚吧?”
“当然不是,”瓦利菲斯显得很惊讶,顿了一下,“我是去求婚。”
“……哦,我的阿尔瓦弗勒……”
法罗试图甩开他的手并挣扎着下床:“听我说,瓦伦。”他很认真地看着瓦利菲斯的眼睛,“这不是玩笑。你早就应该把那个水晶球丢到一边,它害我们损失了多少东西,难道你都抛到脑袋后面去了吗?”
城池。
财富。
人。
更多的一切。
瓦利菲斯答非所问:“我昨天晚上去找了尤西。尤西说这回准没错。”
尤西是西边森林里最智慧的一只庞蒂克特——古老的种族,拥有短耳朵和占脸部面积一半的眼睛,因为能够看见未来而寿命短暂。
在很多年以前,瓦利菲斯的水晶球开始不太正常,有时候它的预示会出现偏差。为了保证不出差错,瓦利菲斯在决定重大事项时总要把水晶球带过去给他们看看。
“十年前他们也这么说,”法罗仍然没有打消顾虑,“听着,瓦伦,其实水晶球说的也许确实从来都没有错,只是你永远学不会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毫厘之差就可能影响未来,于是水晶球就开始变得奇怪。你就应该把它扔掉,该来的总会来,提前看到不一定是好事。”
瓦利菲斯充耳不闻。
有些东西即便已经无法追究,但仍对他无比重要。
法罗很长久地看着他,叹了口气。
“好吧,就当是一次旅行,”他终于妥协,有些自暴自弃地重重地坐在床沿上,“反正我也有点想回去了。”
不管佩尔曼是接受瓦利菲斯突发奇想的求婚,还是拿剑柄把瓦利菲斯拍在地上——就像拍死一只小虫那样,都和他法罗没什么关系,他这么劝说自己。
“你求婚就求婚,易什么容?”法罗看着眼前佝偻着身子的老年版瓦利菲斯,发现自己还是无法理解这位魔王的脑回路。
瓦利菲斯披上巫师袍,指着不远处的佩尔曼庄园振振有词:“我要是想说服他,就必须拿出水晶球给他看看。然而水晶球这种每次使用都需要灌注魔力的魔道具,按理来说,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能使用。”
法罗想,他难得的动了一次脑子:“看来你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像个笨蛋。”尽管这道理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
“本来我也不是,”瓦伦——瓦利菲斯有些得意,他坚持要解说完,“然而拥有魔力的人除了阿尔瓦弗勒时代的巫师,就只剩下我这个——呃,魔王。我当然不能让他看出我是魔王——他一定会用那把剑刺我的。
“所以我只能是个活了上百年行将就木的老巫师,夜观水晶球看到了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切,特地前来传达上天的旨意。”他把袍子上的兜帽盖在头上,调动苍老的五官向他的伙伴眨了眨眼:“我该走了,法罗。你站在这里观察情况。再见。”
法罗看着前魔王渐渐走远的背影,绝望地想,待会他就得伺候两个人了。
瓦伦蹑手蹑脚地靠近佩尔曼庄园,隔着开满重重玫瑰的花篱,他看见长发及腰的赫米埃坐在被荆棘缠绕的长椅上,膝边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两个人正认真合看一本书。
阳光顺着赫米埃略长的刘海一路洒落到他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铺上一片扇形的阴影。
瓦伦看得有些呆了——这场面实在令人陶醉。
心中涌上一股复杂的情感,最终浓缩成一句话。他想,他真是长大了不少。
他好像在看见赫米埃的那一刻才突然察觉到,十年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
而这十年能够改变什么?
门口的一串铜铃铛叮里当啷地响着。赫米埃掀起眼皮,朝门口望去,然后再看向莉莉丝:“莉莉丝,真抱歉,家里来客人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莉莉丝有些不舍地拿起书,然后提起裙角,对赫米埃行了一个蹩脚的屈膝礼:“不必抱歉,勇者大人。”
赫米埃僵硬地弯了一下眉毛,转身朝门口走去。他卸下门闩,看见外面站着一个带着兜帽的黑衣人。
是谁?
“你好,”他微微蹩起细长的眉毛,“我想我应该不认识这个国度里的任何一位巫师。”
黑衣人沉默片刻,拉下兜帽,露出一张堆满了皱纹的脸、一张苍老的脸:“勇者大人。”
这很显然是一个陌生人。赫米埃面无表情:“无用的客套我想还是不必了,请直接说明您的来意。”
“那么,冒犯了。”老巫师从袍子里摸出一枚水晶球,赫米埃看着那水晶球,拧紧了眉头。
水晶球意味着预言,意味着可知的未来。
老巫师向水晶球中注入魔力,水晶球缓缓亮起,一幅画面浮现出来。前勇者弯腰凑近,用力皱紧了眉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到水晶球上,他和一个长得酷似他曾经的敌人——瓦利菲斯——的人,在玻璃彩窗下甜蜜相拥,似乎有一场以他们为主角的婚礼正在进行。
这到底是什么?一个低俗的玩笑?他绷紧脸看向老巫师。
老巫师面色凝重地收起水晶球:“正是您所看到的这样。老夫昨日夜观水晶球,您将会和您的,宿敌,也就是魔王瓦利菲斯,结婚。要知道,这是古——阿尔瓦弗勒的旨意。”
瓦伦想起法罗给他念的那些报纸,那上面说,勇者赫米埃打败魔王是预言的应验。
预言即宿命,那么他和赫米埃就是宿敌——宿命中的敌人,没错儿。
只是这帮人类是怎么知道预言的?瓦伦脑子转了转,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八成是抓了一只庞蒂克特。
赫米埃没有说话,沉默着站在原地。瓦伦刚要开口询问,他眼神竟是一凛,突然拔起腰间的佩剑往前一挥,剑风划破了瓦伦的长袍:“你这是做什么——魔王瓦利菲斯?”
瓦伦没有后退,微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总是要卸下伪装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因此他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慌乱,只是将那件黑袍彻底脱下甩到一遍,然后恢复了年轻的瓦利菲斯的外表:“你好,赫米埃·佩尔曼。事情就是这样。”
赫米埃没有放下剑:“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瓦伦勾起嘴角重复了一遍,朝着赫米埃略略欠了欠身,“预言显示,您将会在不远的未来,与我——前,魔王瓦利菲斯,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赫米埃依旧举着剑,并退后了一步:“这不可能。请你不要耍我。”
“这不是玩笑。”瓦伦看向银色长发的前勇者笑了一下,然后缓缓跪下了右膝,“我是来向您求婚的。”
赫米埃愣怔在原地。
场面凝滞片刻之后,他手中的佩剑“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意识到瓦伦没有说谎。这家伙是认真的。
在一个如同十年来每一天的、宁静的早晨,王国的最东边,有一位来自最西边的魔王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右手放在心脏的位置,向十年前打败过他的勇者发出了共度一生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