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黑得像是浸了墨,大船破雾而来时,船头的灯只照得见三丈远。
这是一艘沙船,船身稳固,吃水浅,多桅并立,风帆层层叠叠。
对饱受晕船之苦的人来说,简直是救星。
实际上,登一次船就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的船资,买的不是安稳,是命。
江湖人的命,本就像这江心的雾,说散就散了。
灰衣青年头戴笠帽,盘膝坐在舱角,腰带上插着把无鞘剑,寒光从剑上透出来,腰间那柄无鞘剑却亮得刺眼。
花生壳裂开的脆响,在空寂的船舱里格外分明。
斗笠压得极低,檐下露出截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显得很伶俐,很傲气。
他剥花生的手很稳,稳得像是钉在船板上的铁锚。
可嚼花生的动作却慢,慢得像是要把每粒花生都嚼成粉末。
这种强烈的矛盾感,细细咂摸,实际上会有种悲凉的味道。
陆小凤掀帘而入,一眼就留意到了这个奇特的灰衣青年。
艄公小声提醒他:“这人脾气很怪,你不要理他。”
江风带来了湿润润的鱼腥气,灰衣青年垂着眼睫,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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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艄公的提醒,陆小凤却不以为意。
他的目光被这青年牢牢吸引,兴致盎然。
遥想自己初入江湖,年少轻狂,也周身透着拒人千里的冷傲劲儿。
如今见了这个灰衣青年,只觉亲切,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径自在灰衣青年对面坐下,掸了掸衣摆,翘起二郎腿,假装不经意地瞥了对方一眼。这才发现,青年膝上搭着一条褪色的红头繻,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是被摩挲过千百回。
红头繻皱巴巴的,颜色黯淡,质地硬邦邦的,看起来粗糙干涩。
突然,一颗泪珠落在了那条红头繻上,慢慢洇出了深色的圆斑。
陆小凤愣住了。
原来这条皱巴巴、硬梆梆、褪色的红头繻,竟是这样来的。
眼睛盯着对方腰间的无鞘剑,陆小凤伸手从桌上抄起酒壶,给自己满满倒上一碗,一仰头,酒水灌入口中。
他咂了咂嘴,开口道:“再这么被眼泪浸着,你这么宝贝的东西,可就要毁了。”话落,他稍作停顿,接着试探道,“这红头繻的主人,是位姑娘吧?”
大抵是这灰衣青年爱而不得的旧情人。
就像是海上的月光,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只能徒留遗憾。
灰衣青年终于抬了抬眼,目光透过帽檐的阴影,刀锋般扫向陆小凤。
紧接着,他双手用力按住桌沿,“噌”地站起身来。
这一下动作太大,桌上的杯盏被震得跳了好几下,酒水洒出,迅速洇湿了桌面。灰衣青年沉下脸,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她死了,你还笑?”
陆小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就像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灰衣青年额头青筋暴起,语气不善:“你是不是在心里偷笑?”
陆小凤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解释:“小兄弟,是我唐突了,我绝没有一丝嘲笑你的意思。”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我也经历过生死离别,那种痛入骨髓的滋味,我再清楚不过。我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只能安慰自己,她只是不告而别,但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
可惜,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路小佳眼神一凛,眸光闪烁,霍然握住了无鞘剑,他出手极快,寒光一闪,无鞘剑刺向对面这个四条胡子的多事佬。
陆小凤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
心中暗叹:对方已经被痛苦蒙蔽了心灵,如果不加以引导,让他恢复理智,很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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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准备使出灵犀一指,那道剑光却陡然换了方向,旋身劈向了舱壁。
舱壁应声破裂,六把朴刀卷着木屑当头劈下!
路小佳旋身腾起,最先扑来的三人喉头绽出血花!
另三把刀堪堪擦过他扬起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