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姜点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能让路小佳破例的人,确实很麻烦。”
路小佳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你很得意?”
尤明姜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得意。人占上风的时候,总是春风得意的。”
路小佳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下不为例。”
“路小佳,你这个人,真是拧巴。”尤明姜叹了口气,忍不住笑了。
路小佳推来一张请帖,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你也不遑多让。”
尤明姜目露疑惑,反复翻看着烫金的请帖:“……九月十五,白云庄,袁青枫大婚?”
这请帖看起来像是婚帖……
新娘是谁?
油纸上的栗子突然少了几颗,再抬头,灰衣笠帽的青年杀手已经不见了。
“这个路小佳……”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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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待天光刺破云层时,雨势已经渐渐弱了。
小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
傅红雪悠悠转醒,浑身没有力气。
下意识地想握紧刀鞘,却抓了个空。生平第一次空着手醒来,他猛地弹坐起来,被汗浸透的里衣粘在他的后背。
他瞳孔骤缩,太阳穴突突直跳。
刀呢?
刀不离身,刀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咬紧牙关,血腥味从牙关溢出,俨然是要发病的前兆。就在这时,指尖突然触到冰凉,他立刻握住刀柄,指节泛出青白。
傅红雪又活了过来。
只是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刚一动弹,就重重地滚落在地。傅红雪没力气爬起来,索性不再挣扎,躺在潮湿的地面上。
他回想着噩梦中的情景。
这仇恨就像一个无底深渊,终有一日,不仅会将自己彻底吞噬,还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总有一天会变成萧别离那种人……
“怎么躺在地上了?地上凉,我蒸了梨,吃一口吧。”尤明姜端来了甜津津的蒸梨。
“当啷——”
蒸碗突然裂成三瓣。
碎瓷片里躺着半透明的梨肉。
蒸梨应声落地,汁水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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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皱了皱眉,没想到傅红雪会打落这一碗蒸梨,但她没有动怒,只是蹲下身,用抹布裹着手去捡碎瓷片。
“糟践粮食,雷公爷要劈人的。每一颗梨都是挺过了频繁的倒春寒,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这颗梨要是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这样的,它会觉得很伤心。”
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傅红雪攥住。
“我就是一块生锈的铁,如果你指望变废为宝,趁早……”傅红雪声音沙哑而无力。
拉住他的代价,就是要和他一起堕入仇恨的深渊,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尤明姜眯了眯眼,反手就是一巴掌。
这巴掌来得比闪电还快。
左颊火辣辣的疼痛,反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呆呆地捂着脸,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嘭”的一声,尤明姜摔门走了出去。
傅红雪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失去她的痛,犹如切肤之痛。
然而,没等他掉几滴眼泪,门又“哐啷”一声撞在墙上。
尤明姜甩过来一团麻绳,绳头打着死结:“绑左手还是右手?”
傅红雪怔怔地抬起头。
她淡淡地说道:“讲不通道理的时候,我比较习惯先斩后奏。”
说完,尤明姜腕上缠着粗麻绳,将两人的手腕系了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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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的喧闹声裹挟着雨水涌了进来。
雨丝穿过热腾腾的雾气,背山货的老汉裹着棕蓑衣,竹篓里的榛蘑顶着水珠儿,卖菜的老婆婆撩开油布角,那把葵菜绿莹莹的还沾着泥星子。铁匠铺的老风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刚淬过火的镰刀头还冒着白气儿,剁馅的声响就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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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麻绳磨破了皮,血珠渗进绳结里,两个人都饥肠辘辘。
巷子里传来了面的香气。
傅红雪拖着跛足,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面。”
“饿了?”尤明姜询问。
傅红雪点了点头:“嗯。”
尤明姜数出几枚铜钱,缓和了语气,解开了活扣:“我请你吃面,快说谢谢。”
见她消气了,傅红雪松了口气:“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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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摊支着褪色的竹棚,老婆婆佝偻着腰揉面,两人坐在面摊前吃面。
面汤里漂着星星点点的油星子,葱花是刚掐的嫩尖,随着热气打着旋儿。
手擀面条筋道弹牙,清汤里卧着溏心蛋,颤巍巍的像个小太阳。
“明姜。”傅红雪捧着粗瓷碗,热气在睫毛上凝成细珠,他唤得很轻,像是怕惊了面汤里的太阳,“谢谢你……”
“刚刚是逗你玩呢,不用一遍一遍地说谢谢。”她搅着面汤,葱花儿打着旋儿,“要谢就谢这揉面的阿婆。”
面汤腾起的热气熏疼了眼睛,傅红雪的眼泪掉进了面碗里,“你怎么不怕我……”
“怕的。”
傅红雪猛地抬起头来。
尤明姜安抚他:“赶紧吃,我怕你的面坨了。”
面汤里又漾开一圈涟漪,傅红雪赶紧低头,吞下一口面。
“……谢谢。”
“怎么还谢?”
他想说的谢谢,不止是为了这碗面。
他想谢的,是雨中始终未松的那根麻绳,是失望离去又复返的脚步声……
是万千恨海里,她偏要化作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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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晚霞把麻绳染成金红色。
傅红雪盯着面汤里打转的葱花,突然觉着心里的绳结,也松了下来。
仇恨就像酒,喝得越多,越觉得冷。
酒是冷的,没关系,面汤却会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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