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得问问翠浓的意思。”萧别离突然笑了笑,看向翠浓,“我不阻拦你,你本来就是自由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离开。”
翠浓脸色煞白,想起马空群的叮嘱,终究是忍痛拒绝:“对不起。”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能走。”
尤明姜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翠浓自嘲地笑了笑:“我喜欢这里。”
开什么玩笑,谁会喜欢虎狼窝?尤明姜握紧了拳头,心中五味杂陈,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但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是她太天真了。
她不该天真地觉得,救赎可以一蹴而就。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容易走的路。
尤明姜并不气馁,大脑飞速运转,想了个迂回的法子,“我的承诺永远作数。对了,枣红马不太方便牵着,我实在放心不下,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两天?”
看似是帮她照顾坐骑,实则是这话是敲打萧老板的,两天后,她还会来。
翠浓愣了愣,眼中泪光闪烁,随后绽放出一抹笑容。
萧别离似笑非笑:“翠浓心意已决,尤大夫这一趟,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尤明姜转身,淡淡道:“萧老板,既然翠浓姑娘决定留下,这两天还望您多多关照,别让她再受委屈。”
萧别离微微欠身,“尤大夫放心,翠浓在无名居这么久,我向来是护着她的。”
尤明姜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翠浓一眼,抬脚便往无名居外走去。
慕容明珠看着她的背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萧别离一个眼神制止。
月亮静静地升起来了。
浓墨似的夜色中隐隐传来狼嚎声,回荡在这片荒芜之地。
望了望无名居,尤明姜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翠浓离开这个虎狼窝。
夜风愈刮愈大,她戴上笠帽,压了压帽檐,快步走进了暗巷中,身影湮没在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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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屋招——租。”
手指碾平了翘角泛白的红裱纸,她双手撑膝,凑在一间泥坯屋子的木板门前,努力辨认着字迹,只是凑得越近,食物的香气就越浓。
尤明姜咽了咽口水,要是房东的厨艺稳定,租了房子以后,叫她多添一些钱充作伙食费,她也是愿意的。
三餐岂不省事?
可是这一张招租的红裱纸,大约是贴了不短的日子。风吹日晒的,甭说浓墨晕染的模糊字迹,连红裱纸都褪色了……怕不是早就租了出去?
正纠结要不要敲门,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越过她的脸,在木门上“叩叩叩”地敲了三下。
嗯?尤明姜直起腰,神色微微讶异,转过脸来。
借着门缝中透出来的微光,她瞧清楚了眼前的黑衣少年。他握着一柄通身漆黑的刀,漆黑的头发,苍白的脸,唇色淡淡的,整个人看起来很干净。
尤明姜偷瞄了两眼他的刀,这把刀的外形很奇特,这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刀。
瞥了她一眼,黑衣少年垂下眼,眼睫轻颤,恹恹地盯着自己的脚,握刀的左手微微收紧。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呀?”
尤明姜赶紧道:“租客!”
“哦,租客呀……就来,就来。”随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在收拾碗筷,主人家年龄大了,动作有些迟缓,尤明姜也不急着催。
她看着黑衣少年,视线触及他苍白的脸,又瞧了眼他没有血色的嘴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从褡裢里掏了几块饴糖,手掌心托着糖块子,伸到了他的眼前。
尤明姜颠了颠手,先捡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温声搭话:“你也是来租房子的吧?赶早不如赶巧……喏,高粱软饴糖,你也尝一尝。”
傅红雪怔了怔,垂下眼,凝望着她掌心中的那几块饴糖。指尖微微颤动,又捏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终究还是没有接过来。
“你认识我?”他说话慢吞吞的,好像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才挤出这几个字。
“不认识。”
“为什么要请我吃糖?”
尤明姜一怔:“嗯?”
“……”傅红雪抿唇,绷紧下颚线。
每当他自认为说错了话,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小动作。
忽听对方笑着打趣:“你这人气度不俗,相貌不俗,观念却俗得很呢!”
“①天地这么大,人却这么小。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吃一块糖,又有何不可?”她忽又一笑,补充道:“适当吃糖,可以缓解一下乏力和心慌。”
面色苍白、乏力、心慌……这些都是典型的贫血症状。恕她直言,他脸色苍白,白得像是患了贫血病,犹如一朵枯萎的山茶花,褪去了鲜活的颜色。
来自陌生人的温情,让他恍惚一瞬,旋即回过神,傅红雪摇了摇头:“不必。”
他神情淡漠,漆黑的眸子中盛满了悲怆,对傅红雪来说,为了报仇雪恨,他准备了整整十八年,只要大仇一日未报,他就一日不得享乐,一日不能松弛!
察觉到他的抵触,尤明姜一愣,从容撤回手,把饴糖塞回了褡裢中。
不强求。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咔嚓”一声,老婆婆慢吞吞地拆下了一块门板,烛光从缝隙中倾泻了出来。
夜风吹起了尤明姜的皂纱,烛光照亮了她的脸,蒙眼的黑绸带格外醒目。
……瞎子?
傅红雪愣在了原地,原来眼前的青年竟然是个不能视物的瞎子?
只瞧着她行走无碍,说话充满阳光,他还以为对方是个健全的普通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想必是长时间的听声辨位,才锻炼出来的本事。
呆呆地盯着年轻人脸上的黑绸带,傅红雪抿紧了唇,浓烈的愧疚涌上心头。
刚刚分糖时,她的态度是那么温善,说不定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他却兜头浇了人家一瓢冷水澡,他忍不住质问自己:“为什么要亵渎这个残疾人的善意?!”
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傅红雪更加痛苦,无心伤害也是一种伤害!
尤明姜一抬头,就瞧见了黑衣少年微微泛红的狭长眼尾。
嗯?
这是什么情况?
“……你还好么?”一晚上说了两遍,问候的话语已是驾轻就熟了。
傅红雪不作声,只是看着她,眼中的郁色消退了些。
她一怔,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看着傅红雪,二人之间的气氛渐渐怪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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