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身强力壮,即使伤势较重,荣峥也在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后的第三日醒了过来。
期间程川配合警方调查完成了笔录,拒绝了记者的采访邀请,也把飞南美的机票日期往后推了一段时间——荣峥舍命相救,他不至于狼心狗肺到趁此时机跑路。
何秘书也带着一众保镖飞抵芝加哥,林书月不在其列。
“荣总,”何秘书斟酌着用词,“老夫人说签证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她晚几天到。”
消毒水的气息宛如无形丝线缠绕在人的鼻间,阳光透过百叶窗,将高级病房雪白的床单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荣峥已经能坐直,靠在靠枕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被角:“知道了。”他说。
晚几天的结果,大约就是继续晚几天,晚到最后,他伤势痊愈便没必要来了。荣峥知晓父母对他没什么感情,他对他们同样,并未过多伤神,挥挥手让人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与程川。
程川在给自己削苹果。他手巧,刀锋削出的果皮薄如蝉翼,却不曾断裂,卷成螺旋似的形状垂落。
一时无话,仅有刀面摩擦果肉沙沙作响,苹果的清甜似有若无地飘散,覆盖了消毒水的冷冽,声音气味皆莫名让人心安。
荣峥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把苹果削完,切出一小块果肉,用刀尖插着送入口中。咀嚼声清脆,味道听着就很鲜甜多汁。嚼东西时脸颊会稍稍鼓起,像只小松鼠,可爱——他怎么这么可爱?荣峥想,光是旁观他吃,心脏便莫名柔软了下来,就连腹部麻药过去后的疼痛,也不值一提了。
“你没受伤的那只手能动吗?”慢悠悠吃完一整个苹果,程川将果核丢入垃圾桶,又拿湿纸巾擦拭过嘴、手和刀,才不紧不慢望向荣峥,询问。
后者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手,”程川伸手指向床头柜上的打包盒,“医生说你肠道功能还没完全恢复,只能吃流食,遵循少量多次原则……我给你熬了米汤,要是手能动就自己喝了吧。”
荣峥缓慢地眨了眨眼:“不太有力气。”
“好吧,”程川起身,“那我去帮你叫护士。”
“我想你喂我可以吗?”
程川脚下步伐一顿,片刻后,他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我觉得命运有点神奇,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几个月前的你和沈季池?你成了病号,但我不是昔日的你,没有玩哥哥弟弟我喂你你摸我游戏的爱好。”
男人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被他几句话说得更是苍白如纸:“当初是他硬要我喂的,我想着他手不方便……”
顾虑他大病初愈,不宜动气,程川本欲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放弃了,摇摇头:“不谈这个了,我去找人。”
“不可以不说!”荣峥叫住他,“小川,我知道过去我不闻不顾的态度让你寒了心,重新揭开伤口很痛,但我们不能避而不谈。你总是这样,什么苦都藏在心里不和我说,积累到一定程度了就直接判我死刑……不能这样,我们之间不该是这个结局。”
往事不堪回首,但轻飘飘揭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闷着沤着更加不妥,只会让它如烂疮那样发臭。只有挖开,摊在阳光下,刨去腐肉重新上药,才能从新长出健康的血肉。过程会很痛,但那是令伤口痊愈最快的方法,是荣峥自打决心追回程川以来摸索出的至理。
“我不说……怪谁呢?荣峥,你也没给我说的底气啊。”程川笑了,“而且我没说吗?我没让你和沈季池保持距离吗?从始至终在装聋作哑的人,是你。”
说完不再给他回话的机会,径自走出了病房,徒留荣峥一个人坐在床上,经受着手术刀口的疼,以及反刍旧事带来的心脏的绞痛。
是他活该,荣峥痛苦地弯下腰,心想,是他过去仗着程川爱他,有恃毋恐,他活该。
……
住院区人手紧缺,护士没空,最终还是荣峥身残志坚,自己单手端着碗喝完了流食。
然后,干脆让何秘书办理了出院,转到一家私立的创伤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地处称不上偏远,占地广阔,算是人为精心雕琢出的一座治愈绿洲。主院区道路两旁梧桐成荫,建筑是现代风格,简约大气,草坪与花卉错落其间。中央地带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广场,立着天使、圣母玛利亚等等神话与宗教中的人物雕塑,造型精美。喷泉水柱清澈透亮,环形长椅上可以看到在静坐休憩的患者,的确是个疗养的好地方。
程川随同荣峥在这儿住了几天,每日就是看看书修修照片,陪对方说几句话,不想聊了也大可在园区内闲逛,饱览美景,深觉身心舒畅,人仿佛都年轻了不少。
只可惜幻梦终有尽,程川心知肚明自己并不会与荣峥长久维持这样平和的状态,分开才是他们的宿命。是以眼瞅着飞机起飞的日期越来越近,这天,他倏然问:“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啊?”荣峥有些心虚地从手表中抬起头,支吾道,“我……都可以,你想住多久?”
“……”程川说,“生病的人是你,大哥。”
“那就……半个月?我感觉我伤口恢复得还不是很好,反正不着急,多待一会儿也没事。”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