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坐落在小镇边缘的高地上,二人抵达时,距离闭园已不满一个钟,游客寥寥。
园区的灯光十分昏暗,暖橙色点缀在小道旁,和望远镜等观测设备发出的红光交相辉映,人行走其间并不大能看清彼此的脸。
程川和荣峥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影子随着远离与靠近光源而被拉长又缩短,拉长时会产生部分重叠,像在拥抱。而这个拥抱毋庸置疑是奢侈的,因为持续时间太短,在靠近光源时无法触碰,在全然黑暗中又会消失。他们必须精准把控间隙,才能在不算长的道路上完成相拥。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荣峥控制得很好,他不远不近地跟在程川身后,不曾错过任何一个拥抱的机会。直至前面的人蓦然止步,回首,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幼稚。”程川冷淡评价。
荣峥没皮没脸:“我本来就比你老,幼稚一点正好弥合代沟。”
“……”
“走,我们去用克拉克望远镜观星!”荣峥作势要上前搂程川肩膀,后者往旁边一跳躲过,在发现那只是一个假动作后拼尽毕生涵养没能忍住,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啊。”程川说完转身就走,徒留恶作剧得逞的某人在身后嚣张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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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克莱德·汤博离世。一直到他故去近十年后,也即2006年,他年轻时发现的冥王星才被踢出行星行列,降为矮行星。但也正是这一年,NASA新视野号探测器起航,载着一盎司克莱德·汤博的骨灰飞向了冥王星……”
程川站在一架望远镜前,垂首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瑰丽星云,耳边是荣峥音调偏低、关于这座天文台所获成就的相关解说,这种感觉并不赖。
“一个人的朝圣。”他不自觉跟着喃喃,这实在是一种极具美学意味的做法,一次加冕。死亡没有真正把他带走,反而送往了心系一生的圣地。
“是的,”荣峥面色不显,心间却因他的回应而雀跃,“在装载汤博骨灰的小盒子上,还镌刻着这样一段文字:“Interred herein are remains of American Clyde W.Tombaugh,discoverer of Pluto and the solar system's'third zone'Adelle and Muron's boy,Patricia's husband,Annette and Alden's father,astronomer,teacher,punster,and friend:Clyde W.Tombaugh(1906-1997).(译文:这里装载的是美国人克莱德·汤博的骨灰,冥王星,以及太阳系‘第三区’的发现者,阿黛尔和莫荣的儿子,帕翠卡的丈夫,安妮特和艾尔登的父亲,天文学家,教师,幽默的人,朋友:克莱德·汤博(1906-1997)。)”
男人有一把堪比黑胶唱片、带着颗粒质感的嗓音,用来读英文时,程川无法不被硬控。树木轻摇、虫鸣吵闹的声音在此刻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耳朵之外,等对方念完,才如梦初醒般回神:“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对这些感兴趣。”
时光倒退几个月,如若有人跟他说在未来某一天,自己会和荣峥一块谈论天文地理,生命哲学,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认识的精神科医生的联系方式推给对方。
“以前是以前,”荣峥道,“我现在改过自新了。”他知道自己并非一个合格的恋人与前任,打定主意不放手后也没有纸上谈兵,而是忙里偷闲在某APP上刷了不少恋爱心理学及其他相关内容的课程视频。
再就是花心思去了解他从前不上心的、程川的喜好,摄影是其一,从对方网络账号分享的摄图来看,他爱的人心里装有山川湖海,那自己需要汲取的知识就需要比这更广阔,天文地理自是必修……
如今厚积薄发,程川态度有所软化,也不枉他数月焚膏继晷了。
“挺好的,陶冶情操。”程川避开与他的对视,不急不缓走向下一处地方。
荣峥想说不是为这个,我是为你学的。但他心知这话出口并不会使得程川因此产生触动,自己更需要付出的是实际行动,故而最终他没说,只扬了扬嘴角:“我也觉得。”
离开观测点,他们走到了一处视野广阔、可以瞭望山下城镇的缺口。广袤苍穹下的人类聚居地灯火错落,一片黄澄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荣峥与程川并肩站立,续起方才的话题,“小川,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和新视野号非常相似?”
“是有点像。”送骨灰这一点。
“是吧,人们把克莱德的一小部分骨灰装进金属罐,在底部刻上墓志铭,让探测器带着它飞往太空。没有纪念碑,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是让发现者的微量骨灰与他发现的星球完成一次物理意义上的重逢……真是一种天真的浪漫。”
程川静静倾听。
荣峥补充:“也是一种永恒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