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川心底隐隐有个猜测,可几分钟前荣峥才刚说自己不喜欢男人……
“任重道远呀。”程川想学古人愁一愁,可惜仰头不见月,于是只好单纯叹息。
荣峥接电话并没有花很长时间,不到三分钟,程川看他把手机息屏放入口袋,便走了过去。
“朋友?”
荣峥本只答了一个“是”,但窥见对方眼中似有若无的试探,心念一动,计谋忽生,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一个一起长大的……弟弟。”
不得不说,语言的魅力有时就在乎此,一句话的表意不仅要看字面,还得结合说话人的性格、语气、神态、停顿的节点……同一个句子可以因时因地被解读出千万种可能。
眼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程川深知自己和荣峥的委托关系远达不到要了解彼此交友的地步,对方本身话也不多,私事上更是缄口如瓶……所以这一句解释于情于理都不该出现。
□□峥确确实实说了,以一种平静又苦涩的语气,这话真真切切存在,那么它所包含的意蕴就远超字面意思了——至少在程川看来。
于是他继续问:“你喜欢他啊?”
喜欢?荣峥晕晕乎乎地想,这位姓程名川的先生是聋子吗,还是记忆障碍?他记得自己不久前才刚说完“不喜欢男人”吧?
可脑海中另一道声音却在疯狂咆哮——你在假惺惺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效果吗?!你故意那样多余解释,不就打算牺牲自己的英明来换对方死心,换一个清净吗?程川的反应分明正中你下怀。
是这样没错,但是,但是……荣峥感觉有点呼吸困难,但到最后也没但出个所以然来,便步伐踉跄地往下栽去。
预想中的以脸着地没有到来,因为他被程川接住了。
一米九八十公斤的身高体重不是盖的,遑论荣峥还健身,一身肌肉实打实,线条梆硬精悍,砸得程川不由自主“嘶”了一声。
“对……”荣峥想说对不起。
撑着他的人闻言浑身一僵,有那么一瞬间,程川想着干脆把人扔这里算了。荣峥死了他就殉情,没死活过来后大概会因此恨他——比起漠然与拒绝,这样的结果反而更让程川易于接受。
想法终归仅限于想法,现实是程川着急忙慌拦了的士,连扛带拽将荣峥搬上车,交代司机一句“他过敏,开快点”之后,三人风驰电掣飞向医院。
“‘不喜欢男人’,只是‘喜欢的人恰好是男性’,玩得一手文字游戏啊荣总。”程川把荣峥的脑袋掰过来靠在自己肩上,调了调姿势让他昏迷得舒服点,修长食指与中指轻抚上对方眉梢,呢喃,“喜欢他又怎么样?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我。”
车辆疾驰在暗夜,不断路过一盏又一盏灯,光影经车窗切割后落在荣峥侧颊,明灭间勾勒出他摄人心魄的容颜。
体貌,家世,才学……上天究竟有多偏爱一个人,才可以把这些都一并给予?
“但你不知道吧,”程川凝视着荣峥的脸,轻声告知他,“我对你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你对你喜欢的人呢?比我喜欢你还喜欢吗?那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没在一起?……”
陷入昏睡的人自然无法为他解惑,好在程川也实非想要一个答案,只兀自诉说。
“你既单身,那我就可以追求……且看是我先将你追到手还是你先得偿所愿吧,荣峥,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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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吗?”回溯至此,程川平和发问,“你说喜欢沈季池的,荣峥,你亲口认下的。”
荣峥哑口无言。
经程川这么一提醒,他依稀记得自己大概、或许、可能的确是干过这事儿。可要他怎么说?
说那是一个误会?说自己当初是为了让他死心?还是说那天次日醒来,种种关于醉后降智行为的记忆都随着一泡尿排出体外了?
于他而言是无心之失,但对程川来说却是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经年累月模仿另一个人的罪魁元凶,是他八年痛苦的根源……
荣峥,你有什么脸说自己无辜,凭什么不满他的离开?
可不说明、就此形同陌路的结果他更难以接受,故而荣峥知道自己必须解释:“是……误会。”
三言两语,困囿程川多年的囚牢就此消弭于无形。
程川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也非愤恨,而是茫然——你指望一个被锁在笼中八年的人刹那间重获自由后能给出什么反馈呢?
轻飘飘一个误会让他八年的努力看起来就是一个大写的笑话。
没有东施效颦,因为西施彻头彻尾从未存在,是他自己执念太深,作茧自缚。
要不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呢。
程川也直接笑出了声。笑自己,笑荣峥,笑这个狗屁的操蛋世界。笑着笑着,就模糊了视线。
“荣峥,我操你大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