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点滴已经打完。
昏黄的灯光下,他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巴。
「抚育人,对不起。」
他张着嘴,喉骨还是发痛。
「说什么呢?」姚秀文见他醒来,疲惫之意一扫而空,露出笑容,「我听老师说了,你不想去学校是因为他们欺负你。别怕,我在。以后不想去,就不去。」
他将头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哽咽着:「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
姚秀文的肩膀很宽,像坚不可摧的墙壁,温柔的话语像氧气泡将他圈在安全区。
路灯照着他们的身影,长、短、长,倒在被黄色光晕晕染的道路上。
姚京明闭眼,再睁眼,看到的是趴在他怀里熟睡的具教焕。
具教焕照顾他的这几天,一直看在他的旁边,忙前忙后,眼周已生出浅浅的黑眼圈。
他的手从被子里一点点伸出,用指尖轻轻触摸对方的眼睛。
尽管他动作很小心,对方还是醒了过来。
他忙将手缩回被子,闭上眼,装睡。
具教焕的头恋恋不舍地往他脖颈处挪,眼睛半睁着,满是困意地将被子往上扯,抬头见他还在睡觉,慢慢抽出手去摸他的额头,确认烧退后,松了一口气。
「不烫了,看来退烧了。真好。」具教焕挪着身子,挨着他的脸躺下,伸手环住他,喃喃道,「抱歉,京明,我送错礼物了……」
姚京明听出对方话语里的自责,握住对方的手,轻声说:「教焕哥,我很喜欢你的礼物。」
具教焕听到他的声音,手下意识一缩。
「教焕哥,只是天太冷,不是你的错。」姚京明抓住对方想要缩回的手,说,「我想去看看抚育人,你陪我去,好吗?」
具教焕没有说话,轻轻点头。
下午,具教焕给他量好体温,确认没事后,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他,才推着他出门。
冬日暖阳洒在如白纸的大地上,黑色的长车如蚂蚁从纸张一头跑到另一头。
姚京明靠在具教焕肩上,怀里抱着一束白菊,看着雪花擦过车窗向后落去。
墓园,很清静。
具教焕抱着他上台阶,司机拿着轮椅走在前面。
没几步路,却在姚京明的眼里如此漫长。
具教焕将他放回轮椅上,往骨灰堂推去。
电梯内,两人望着楼层数慢慢上升。
姚秀文对他来说其实是陌生人,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
而且,他还恶语相向过对方。
可临近,他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开始抗议。
是这个世界姚京明的感情吗?
还是他自己的感情。
具教焕看出他的不安,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平复他杂乱的心绪。
姚秀文的骨灰在单独一间屋内。
这是具教焕精挑细选后买下来的地方。
房间向阳,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叶缝照进来。
正中央祭坛上,骨灰坛前,微笑着的姚秀文,被框在小小的黑白相框里。
相框旁摆着略微枯萎的小白菊,应该是姚京俊前来看过。
他弯腰将自己带来的白菊放在它的旁边。
「对不起。」
他看着对方,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他想要逃到马吉。
如果,不是他想垂死挣扎……
他——他们都不会死吧?
最终望着黑白遗像,只说了三个字。
只是,对方不会再和梦里那样安慰他。
半时,姚京明摁着按钮从房间里出来,门口站着一早就等候在门外的具教焕。
「我们回家吧,教焕哥。」
具教焕点头,没有问他在里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是默默推着他向电梯走。
「教焕哥,谢谢你。」
回程的途中,姚京明靠在椅背上,握住具教焕的手,轻声说。
具教焕朝他笑笑,回握住他的手。
回家后,姚京明装作没事人般逗着酷酷,而具教焕坐在一旁无声看着他。
可姚京明的伪装被他看透,「京明,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教焕哥。」
姚京明原本平静的心,因为这句关心,荡起了涟漪。
「京明啊,不是你的错。」
具教焕站起来,将他拥入怀里,抱住他。
「教焕哥……」
不是他的错。
可真的不是他的错吗?
姚京明躲在具教焕的怀中,紧紧攥住对方的衣角,高高建起的心理防线终于坍塌,密密麻麻如蜘蛛丝般的酸楚涌上鼻尖,眼眶盛满泪水,似决堤般涌出。
都是他害了他们。
可他这样的人,竟然在奢求幸福。
「京明,哭出来,不要害怕。」
具教焕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拍着。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