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简直哭笑不得,婉言道:“师父无须多虑,小娘子说,人在绝境中难免会生出一些杂念,此乃人之常情。她本意并非是想让我们感到愧疚,而是希望我们能用学会的技术去帮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妙善颓然坐下,冷静了好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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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茵并不清楚妙善师徒的心理转化,她正在兴致勃勃地指挥一众农户们改造旱地呢。
旱地改水田首要任务就是修蓄水池、灌溉渠,整顿田间道,并在田地里铺设输水管,农田能排能灌,就能确保庄稼旱涝保收。再通过地力培肥,对水田进一步固土保水,等第二年开春便可以栽种优良的农作物了。【注3】
文安世那边经过多次试验后已将最坚固的水泥混凝土配方定下,虽然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他们能制造的水泥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水准,但用这样的水泥配方修筑的混凝土蓄水池已经遥遥领先于这个时代了。
对此,文安世感到非常满意。
他将研究成果毫无保留地交给王文茵,“听说你要修蓄水池,将旱地改造成水田,正好可以用水泥混凝土试试效果。”
王文茵也不客气,接过水泥混凝土配方玩笑道:“作为回报,我也打算送你一件神秘礼物。”
文安世素来老成持重,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淡淡的,“什么礼物?”
“都说了是神秘礼物,说出来就不神秘了。”王文茵嘻嘻一笑:“保证是你从来没见过的。”
大多数时候文安世觉得王小娘子一点不像个孩子,无论是学识还是思想,她都远比同龄人成熟,甚至连他自己都自愧不如。但这一刻,她笑盈盈的模样又像孩童般天真无邪,他有些模糊地想,也许自己喜欢的就是她这捉摸不定,变幻万千的古灵劲儿。
“蓄水池同灌溉渠都可以用水泥混凝土修筑,但输水管该用什么修建呢?”文安世虚心求教。
“简单。”王文茵手指向后山上的那片竹林:“将通了节的竹筒首尾相连便是现成的输水管。”
文安世笑着赞许道:“确实是个好法子。”
“这都是民间的智慧,并非我独创。”王文茵也不揽功。
“我知道。”这回文安世倒是没再好奇王文茵的信息来源,委婉道:“你可知道王介甫相公在位时颁布的‘农田水利法’?”
王文茵:“……”
又来!这位文家七衙内总是有意无意试探她,也不知他究竟想从她这儿探听些什么?
王文茵不语,文安世自问自答起来:“先帝继位之初,我朝财政已是捉襟见肘,‘百年之积,惟存空簿’【注4】。熙宁元年(1068年)当时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几乎有九成以上要投入到解决三冗、战争和民变问题上,单是为了应付辽国和西夏,每年的支出就高达百万。” 【注5】
“王相公执掌‘制置三司条例司’(翻译成现代文叫‘制定财政法规局’)后,曾先后颁布了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募役法、保甲法、方田均税法、市易法、和免行法。在王相公一系列的经济政策刺激下,朝廷的财政收入大幅增长,国库积蓄至少可供20年的财政支出。”【注5】
“但随后朝廷发生了一系列变故,王相公罢相退隐,先帝驾崩,太后临朝听政。司马相公(司马光)上台后,几乎废除了王相公变法的全部内容,唯独保留了‘农田水利法’,谓之‘唯留水利一科,谓百害中获一利’。而另一位反对变法的苏子瞻苏大人也十分重视水利建设,在他担任杭州通判,徐州知州期间就曾大力兴修水利,治理水害。” 【注5】
“‘农田水利法’下达全国后,我朝境内兴修的水利工程多达一万七千多处,灌溉的民田更是高达三千多万亩。随着朝廷大力兴修水利工程,鼓励农民开垦荒田,财政收入也因此大幅增长。百姓能吃饱饭,民乱也相应减少,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最初颁布这项政策的那位王介甫相公。”【注5】
王文茵闻言久久不语,祖父从未跟她谈起过朝中之事,兴许因她是女孩儿的缘故。但她深知祖父在病中得知新法被废后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的那段时日是多么凄凉。
后世曾一度将北宋灭亡的罪魁祸首归咎于王安石变法,先帝过世后祖父成了饱受旧党抨击的大奸臣,可王文茵知道这都不是真的。祖父这一生是为变法而生,亦是为变法而亡。当他在病榻之上听闻他曾经的老朋友司马光罢黜他倾注最多心血的免役法后,精神支柱彻底坍塌,不久便撒手人寰。
王文茵冷笑着问道:“七衙内同我讲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当朝宰执,朝堂之事岂是我一介民女能掺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