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茵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张二嫂跳了出来，手指着众人斥责：“你们这是在干嘛？王小娘子又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她跟你我一样都是走投无路才来到此处。先前她病倒的时候你们有想过要为她做点什么吗？现在看她好了，都一个个跟蚂蟥似的想从她身上吸血，你们这些老东西就不羞愧吗？”

张二嫂的话狠狠打脸在场众人，所有人都知道张二嫂是对的，但他们实在太饿了，在饥饿面前自尊、羞耻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便有人道：“二婶子，你说得对，是我们这些老东西没脸没皮。先前王小娘子病危的时候我们都没施以援手，是我们对不起小娘子，小娘子大人有大量，请你原谅我们。”

“小娘子，我们错了，请你原谅我们！”

众人纷纷磕头谢罪。

周婆子出来说：“小娘子，我们也不想为难你，我们这些老东西虽然都是废物，但肯定有你用得上的地方。只要你肯赏我们一口饭吃，我们必当尽心竭力！”

周婆子的话令张二嫂动容，都是穷困潦倒、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流落至此。但她做不了主，只能巴巴看着王文茵，等她拿主意。

王文茵朝张二嫂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对众人说：“在场诸位都是我的长辈，承蒙大家看得起，不是我不想赏大家一口饭吃，而是眼下我的小作坊才刚开张，还不需要太多人手。但我可以答应大家，在我能力范围内，尽量为大家提供一份自食其力的活计，以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

众人闻言，喜极而泣，泪湿湿又要下跪磕头，被王文茵阻止了。她让张二嫂给众人做个职业背景调查，看看大家过去都干过什么，有没有什么特长或手艺，以备不时之需。

遣散众人之后，王文茵才发现文家院公已派下人送来了做底汤码子所需的新鲜食材，一道陪同来的静尘冷眼旁观了刚刚发生的一幕，脸色十分古怪。

王文茵无暇理会静尘的想法，手脚利索地取出张二嫂帮她缝制的围裙系在腰间，随后将长发挽成高髻，以发带固定后再用素色苎麻头巾包裹住，最后用一根银索襻膊将衣袖收缚起来，一个干练清爽的小厨娘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注1】

从文家下人手中接过食材，道了声谢后，王文茵便顾自忙碌起来。

自觉无趣的静尘送走文家下人后，立刻转身去禅房将亲眼所见禀告给妙善。

妙善捻着佛珠，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王小娘子终究还是太年轻，不知世间人心险恶，怕是要吃大亏。”

“师父是打算点醒她吗？”

妙善闭上眼，高深莫测地笑了：“吃一堑长一智，还是让她自己去领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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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这边，不知人心险恶的王小娘子已经在洗手作羹汤了。

制作清澈鲜美的底汤需要提前一日准备。王文茵将新鲜的筒子骨和老母鸡一起放入双耳釜中，单独置于红陶釜灶上，冷水下锅煮开后将肉块上的杂质清洗干净。随后再次加水煮开，撇净汤面的浮沫，再用小火熬煮一夜便成了。【注2】

准备完底汤，接下去就要做码子了。

肉丝粉码最好选用猪前腿肉来做，前腿肉质细腻柔软，脂肪含量适中，吃起来口感更鲜嫩。

王文茵并不擅长刀工，于是切肉丝这项重任就交给了张二嫂。

问题是张二嫂虽然经常在灶房里帮厨，但干的都是劈柴烧火的粗活，切肉丝这般精细的活她也干不来。这下可把王文茵给难住了，好在还有个备用人选。

“小娘子，周婆子先前曾在京城大户人家当过帮厨，她虽不是厨娘，但给厨娘打过下手，切肉丝这活铁定能干。”张二嫂将背调的结果告诉王文茵。

王文茵觉得可行，便让张二嫂将周婆子请来帮忙。

周婆子一听有活可干，二话不说就跟着张二嫂来了。

王文茵想试试周婆子的刀工，便给了一小块肉让她用菜刀均匀切成三分长短的细丝。【注3】

周婆子很利索地将肉丝切好，手指轻轻捻起一条，对着光让王文茵查验，脸上还带着一丝炫耀的笑。厚薄均匀、细如韧带的肉丝令王文茵很满意，便将切肉切米粉的重任交给了周婆子。

周婆子感激不尽，来静缘庵这么久，今日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还是从来没吃过的猪油拌米粉。想到这个周婆子干劲十足，手起刀落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在主人家的灶房打杂的岁月。

因为分工明确，灶房里井然有序。

李三毛磨米浆，周婆子掌刀工，张二嫂看灶火，王文茵蒸米粉，小小灶房，满满都是人间烟火味。

第一批鲜米粉出锅后，王文茵便让张二嫂拿去分发给福田院的众人。

张二嫂扯了扯王文茵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小娘子 ，你可别糊涂，这些米粉都是要拿去卖的，怎么能用来做善事？”

王文茵抿嘴一笑，悄悄告诉她：“我已同妙善师太约定，从今儿起官府配发给福田院的口粮由我这儿做成米粉再分发给大家。米粉比较容易饱腹，口感也比籼米更好，我们只是费些柴火功夫，不碍事的。不然，若是只有我们几人天天吃饱，其他人饿着肚子，早晚会生出邪念，动歪脑筋，那样反而对我们不利。”

张二嫂一点就通，直夸王文茵想得周到。

于是，这天晚上福田院里的老弱病残们都吃上了香呼呼的猪油拌粉，再也无人去想该如何去偷灶房里的东西了。

另一边，王文茵将周婆子切好的肉丝加盐抓匀，放入大锅中加水煮开后撇去浮沫，再用文火慢慢地煨一个时辰，待出锅前再加盐调味即可。小火慢煨出来的猪肉，鲜香浓郁，码在原汤米粉上，令油脂的香味与底汤的鲜味完美融合，爽滑的米粉吸收了汤汁的精华，嗦一口下去，简直叫人欲罢不能。【注2】

试吃员张二嫂捧着空碗泪流满面，今日这碗原汤肉丝粉令她体验了一回原地飞升的感觉。

“小娘子，这哪是人吃的，这分明就是神仙才配吃的美味呀。”

王小娘子一本正经谦逊道：“不断提升食客的幸福指数正是本厨娘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