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惊异于他的敏锐,转念又明了,在两个人刚刚重逢的时候,她就曾说过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现在她要开分店了,并不难猜。
孟清嗯了声,梁思原视线落在餐桌上,“其实,我现在的工作也没有那么稳定,我回陵江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这个行业本身对地域的要求不高……”
“你不用为我牺牲自己的前程。”孟清打断他,“以你的年龄和资历,慢慢来,会有一个很好的发展。”
“我可以申请调到檩州。”
“我不去檩州。”孟清语气郑重,“梁思原,你的人生不需要跟我捆绑在一起,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可你还太年轻,我希望你能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保持清醒,我不想有一天会听到你说,你是为了我才放弃了原本的全部,那样我们都会很难堪。”
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梁思原克制涌动的心潮,没有为自己辩驳,“我知道了。”
他试图在这种时刻保留一点矜持,免得让孟清生气,“抱歉,是我欠考虑。”
缓了缓,说:“我不会牺牲前途跟着你,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好自己将来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想在自己能选择的范围内,尽可能地离你近一点。但你放心,我不会疏忽工作,无论将来往哪个方向发展,都会保持上进,去得到更多的满足和成就感,而不是沉湎于过去的微小成绩和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年轻、学习性强、敢尝试,能试错,这应该是我的优点,所以,在明知自己握着一把好牌的情况下,我不会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任何人身上,我爱你,就只是爱你,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无关。”
他说得诚恳,孟清神色缓和,“你好像什么都懂,对比之下,我就像个战战兢兢的胆小鬼,怀着小人之心故意试探似的。”
“不,这很正常。”梁思原说:“你的小心谨慎是因为珍视,而这正是我爱你的其中之一,我的感情经得起质疑,我也不怕考验,我会在对自己的人生全权负责的情况下再去追求你。孟清,你不用有负担。”
孟清默然不语,梁思原跟着安静了一阵儿,把话题拉回原处,假装随意地问她:“檩州服装市场大,工厂多,桐影的总部也在那边,时花序要做实体,没想过向它靠拢吗?”
“只谈制作当然是檩州最合适,但一个品牌想要立足,最重要的还是设计。”
孟清说:“即使秦姐同意我自立门户,我也很清楚,以我的能力还远远达不到支撑一个品牌的标准,时花序不可能永远在做基本款,打出知名度也不能只靠网络宣传,我现在需要的是接触更多的时尚资源和人脉。”
梁思原思考自己认识的几家杂志主编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也许何菁会跟那个圈子有些交集,从前家里有很多巴黎、米兰和伦敦一些秀场的邀请函,时间合适,她偶尔出差的时候会去看看。
从何菁手底下借关系挖资源有点困难,他还在想办法,听到孟清说:“前年我去北新参加活动认识了几个设计师,彼此都挺聊得来的,其中有一个年轻姑娘曾对我表示过意愿,但是不想离家太远。我想过了,人才、资源、源源不断的秀场和学习机会,这些都值得我去赌一把,时花序的总店开在陵江是为了纪念我们的初衷和情怀,第一家分店,必须抛开这些,做一个能成为我们立足之本的地方。”
“分店,去北新?”
“对。”孟清说:“桐影那边有专门的人做了选址推荐,我去年也看过几个商场,过几天再实地谈一下,合适就定了。”
梁思原不说话,孟清以为他不高兴,“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但我不能因为你停下脚步,相比爱情,我现在更渴望的是把我的事业做好,我必须离开。”
“不是。”梁思原回过神,去拿杯子的右手发出一阵短暂的锐痛,让人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梦境,“我只是很难相信,上天对我还有眷顾。”
孟清不明,梁思原垂下的视线撩起,再看向她的眼神便带了点笑意,“我不会阻拦你,我们也不用分开,我在陵江美协的工作原因特殊,算是借调,十月底任期满了就回去。我的原单位是北新文联,办公地点在西城朝华街23号,离博物馆不远。”
孟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以为你回来是想留在这里,毕竟陵江是你的家乡,你的很多朋友也都在这里。”
“我离开了七年,朋友除了你知道的几个,全都断联了。我回国在北新待过一段时间,也有一些敬重的师友和新的圈子,所以,其实还算熟悉。”
峰回路转,在一个误打误撞的巧合面前,孟清回忆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轻声道:“缘分真的很奇妙,我们之间,好像每次都是刚刚好,差了一点,也都错过了。”
“不会,我会去找你。”
孟清摇头,梁思原不懂。
“小弟。”孟清看向他的眼睛,“我说过的,你可以向我索要一份回报。”
梁思原默了一瞬,又一次确认,“什么都可以?”
孟清点头。
“那我要你什么都别问,就当这句话,我们从未说过。”
两个人对视,孟清眼睛里有许多情绪涌动,都因为他这句话而闷在里面沉默。
“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梁思原岔开话题,想想孟清只是喝酒,实在吃得不多。
“不了。”孟清摇头,“我有点累了。”
梁思原点头,起身把桌上的易拉罐收进垃圾桶,“你休息一下,我来收拾。”
没有推让,孟清去换了身衣服,卸了妆简单洗漱过,看到桌子被擦干净,梁思原还在厨房,守着灶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靠近了,闻到一股米香,“你在做什么?”
梁思原回头,话语一顿,“看到有砂锅,就煮了点粥,你晚上饿的话可以吃,早晨热一下当早餐也可以。”
“谢谢。”孟清笑了笑。
关了火,梁思原把粥盛出来放在一旁,锅洗干净擦干,“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
孟清看着他离开,回到房间,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再睁眼天已蒙蒙亮,在床上坐了好久,起来活动了一下,想到睡前放进冰箱的那碗粥,拿出来叮了半分钟,揭开保鲜膜,温热的香气散了出来。
过了一夜又加热,米粒变得绵绵糯糯,里面放了一些胡萝卜丁、香菇丁和青菜碎,只一口,脑海中一道记忆被唤醒,让她后知后觉。
孟清打开手机,指尖在那朵海棠花上悬着,没有落下,视线看向桌上的粥,轻轻笑了笑。
主动争取和被动获得是两码事,缘分一步步将人推着,命运注定了让他们在这一刻相遇,中途差了哪一步,都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梁思原看着手机上存了许多年的照片,时光长河的冷刃流光被蒙上一层温煦的感受,模糊了那些暗夜的挣扎与沉寂。
点开孟清的头像,一句话还没输完,门被敲响。
“思原。”程丽为难,“何女士想跟你见一面,人已经在外面了。”
陈泓跳楼之后,安保和门禁就严了起来,非内部人员进出都需要核实身份后得到同意。
手机就拿在手上,没有何菁的任何消息。
她想见他,找的却是程丽,她们两个私下没有联系,唯一的通道就是办公室的电话。
公事。
“让她进来吧。”梁思原看了看时间,关掉屏幕,起身把对面沙发上的东西收了收。
再见到何菁,两个人彼此生分,梁思原把冲好的咖啡放在她面前,何菁客气地道了声谢谢。
“我接受了伦敦拍卖行的邀请,决定暂时关停木林斋在国内的所有业务,把团队带过去,合并两边的工作室,缩小规模。”
梁思原抬眸,何菁说:“这次展出,我看了你选的那些新人的作品,有一些确实很有意味,所以我想跟你商量,让我带一批画去英国,我会给他们最好的资源,帮他们打出国际知名度,以后的对华文化交流,我们也一定会做好桥梁作用。”
沉默。
何菁说:“我跟付元明商量过,想要借用美术馆那幅《舍身临照览佛图》,也问过你的师兄罗兆林,他们都让我来跟你谈。”
“那副画会放到新馆作为典藏品吸引游客,暂不外借。”
“只要半个月,我会完好无损地把画送回来。”
“这是协会的统一决策,有文件在案,事关新城文化发展和旅游经济建设,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何菁斟酌道:“那谢临呢,他的风格也很特别。不止中国画,还有其他人的一些油彩、刻板和雕塑装置,我想在一个新的节点上,给木林斋的展出注入一些新鲜的血液,也希望他们能被更多人看到。”
话说到这里,梁思原已经明白她的意图,“新人展不是你们擅长的领域,他们的题材这两年在国内外也并不罕见,所以即使是木林斋,你带一个全华班也未必能拿到什么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