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几次了,这样反反复复,什么时候算个头?他现在除了不发疯,跟刚开始有什么两样,把人变成呆子,也不算治好了吧。”
两个人站在医院外面的绿化带旁,谭峰说:“你这样掏心掏肺,是觉得等她看清现实,就能为你离婚?”
“想什么呢。”对他而言,这话似乎太过荒谬。
“那我真不明白你是图什么。”
梁思原抱臂靠在树下,许久才说:“图我自己心安。”
谭峰瞥他一眼,“你现在也不安。”
“比不作为要好得多。”梁思原想到之前孟清被吴芳他们欺负,他只能躲在暗处偷偷报警,那时候他没有能力阻止和改变什么,只从这一点看来,长大也是一件好事。
“我看她也快挺不住了。”谭峰扭头,“她不是个心安理得求人的人。”
许强的状况会在每一次回到家后的短时间里趋于恶化,医生建议他们换个环境,可他们一旦离开,这件事就再瞒不过吴芳。
在沼泽里挣扎沉沦,是一个死局。
梁思原一路都在想这些话,谭峰看人是对的,当夜他跟孟清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便从她的犹豫中懂得了这份心情的转变。
“小弟。”安抚好许强后,孟清叫住了他,“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梁思原答应,等她拿了外套把门锁好,一起沿着往常他晨跑的路线去了江边。
凌晨的澹江路是寂静的,月淡风轻,偌大的江面上涟漪也没有几分,一眼望去,零星的几个灯影,附近没有一个过路的行人。
天地都不被打扰,两个人悄悄走进那片祥和,黑夜仿若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繁杂,出门时憋了满肚子的话,在这一刻都失语。
他们都太久没有过这样舒缓的时刻,不忍打破,便只剩下珍惜。
“我最近常有一些消极的念头。”
一道车灯从面前驶过,孟清开了口,“我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跟着几个朋友在成莱街的酒吧里唱歌。那种环境免不了是有些乱的,一开始我心里害怕,没有演出的时候,就总躲在乐器堆的角落里看书,不跟人说话,场地暗,也没有人管我。强哥给他们送酒,偶尔累了也会在那里坐坐,我们就是那么认识的。后来,他保护了我很多次。”
“我当时就知道他跟常人不太一样,根本没有想过我们两个会有什么交集,可每一次我遇到困难,他都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帮我。我弟弟读大学那年,他想也没想就把他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当时我朋友都说我们两个不可能,让他死了心,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也不放在心里,还是对我好。”
孟清眼眶红红的,说:“其实我跟他没有太多能聊得到一起的话题,我们说的东西,他常常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跟着笑,我以为他意识到之后就会放弃的,可那天我过去,发现他一个人在那里低着头费力地看一本册子。强哥识字不多,是我们经理骗他,说那是我最喜欢的书,等他读明白了就能跟我有话聊,可那只是一叠酒水单订的废纸。他看我不说话,还以为是他让我生气了,一直责怪自己太笨,有好几次,他都在偷偷捡店里的宣传册看,看不懂,就懊恼地打自己的头。”
“本来没有遇到我,他起码能过得安静平稳,不会那么累。我们结婚,他给我们家的彩礼一分不少,衣服首饰,别人有的他都给了我。我说一句愿意,他就立马自己装修了房子,家具家电也都买了新的,这么多年,他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在外面再苦再累都没有抱怨过,反而一遍遍地叮嘱,让我不要亏待了自己。”
“他是个至纯至善的人,如果有一个更好的女人陪在他身边,不要有太多复杂的牵扯,两个人顺心如意,有个孩子好好过日子,这辈子也会很幸福。”
孟清说:“想到最后,终归是我害了他。”
“他喜欢你,你能答应他,就是他的幸运,过得不好,不是你的错。”
梁思原眼里那些妒意和敌意卷了刃,“他是个好人,却不能让你幸福。你说过,感情不是彼此拖着,既然这样,分开也不是一种错误。”
也许言语太过缱绻,也许月色太过含蓄,使对视的目光朦胧,雾里看花,许多感情都模糊起来,边界不明。
“可那毕竟是我的选择。”孟清话语悬浮江面之上,风一动,根基便显得不再坚实。
“你选择的是这个人,不是这样的生活,你决定得太仓促,根本没有想过如果未来跟理想的不一样该怎么办。”
“我接受他,就接受了他可能会带给我的一切。”
“即使他伤害了你。”
“他没有伤害我,他只是无能为力。”
“孟清。”梁思原凝视她的眼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他的病灶不在于你,你救不了他。你现在做的,都不过是徒劳的拖延,只要吴芳对你们稍加阻拦,你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一缕游魂,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滋味,难道你就一定要陪他在油锅里翻滚,在地狱里受煎熬吗,那不该是你的宿命,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可到底什么才是更好?”
身影落在江面,被一阵风吹得碎了,孟清轻轻摇头,对他说:“为什么你们都觉得他不会疼,就算他病了,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他对我那么好,我不能承了他的情,却负他的义。”
“小弟。”深沉的夜幕之下,孟清望着远处颠倒的城市,呼吸平稳而缓慢,“我想带他离开这里。”
水声呜咽,一道脆弱的围墙在泠泠夜风中破碎,透明的血液淌进月色冰冷的华练。
梁思原静静地沉默了好久,轻声问她:“我还能帮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