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师兄,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唐成带着一张苦瓜脸,抓到个全画室活动参与度为零的人,来了劲头,“哎,老郑,你又去哪儿了,你最近缺勤也太多了吧,上次感冒居然请半个月的假,你论文写出来没,老师上午还问呢。”
郑鹏面无表情,没搭理他,走到座位旁拎起自己的包。
“师弟发群里的活动你看了没,你去年不是想参加那个青葵计划,马上又要开始评选了,师弟说你今年有荣誉,应该能进。”
“你想接他的人情你自己去,一个破培训,谁稀罕。”郑鹏冷笑,舍下两个人又消失在了画室里。
“谁又得罪他了?”唐成茫然,“有毛病吧。”
杨友安摇摇头,手机又叮咚响了两声,只看了一眼,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次的五四青年展,除了梁思原外,杨友安和吴曼也都通过了终选,吴曼的作品还拿到了比赛的三等奖,而梁思原则拿到了国画组的特奖和最佳构图。
比他们当初预料的更好。
杨友安很快找到吴曼报喜,而同样收到短信的梁思原正在帮忙布置今年毕业展的会场,荣誉摆在眼前,他却收起手机,抬头看着面前的画,内心一片平静。
在技法逐渐趋于成熟之后,他的目光所见的,已经不再是那些以标准一较高低的评判。
六月份的毕业展很快拉开序幕,张谷春带着自己这一帮学生走进会场,第一次看到罗兆林悬挂在展厅的巨幅《山海经》,周围一片安静,好长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破这片静谧。
画布以螺旋状拼接,冷冽的山水墨色将他们环抱其间,油彩在里面浓重得如同锈铁,一笔下去杀伐果决,用色毫无忌惮,在层层叠叠之间,组织出一派瑰丽旖旎之景。
丛林秘而不拥,水色湍急如锋,与乱石融为一体,形形色色的兽体怪而不妖,用笔大开大合,向前一步,仿佛就能听到滔天的怒吼,一路潜行,连呼吸都要时时绷紧,生怕稍不注意,就会惊动了山灵。
仰视之下,唐成张大嘴巴轻轻吐出一句:“大师兄憋了个王炸啊。”
张谷春没有表态,看着那些画一言不发。
离开之前,梁思原看着他的沉思,心下明白,他已经认可了这组画,只是骨子里的守旧拖缓了他对新生事物的接受度,而单就今天而言,是罗兆林给他上了一课。
“我听说大师兄那组画总价已经快被拍到七位数了,还有出版社联系了他,想做个系列画册。”放假前,唐成在收拾画室时一脸羡慕,“优秀毕业作品金奖,大师兄这波直接原地起飞,毕业根本不愁,好几家画廊都在联系他。”
“师兄为了这组作品准备了快两年的时间,这是他应得的。”杨友安笑了下,“所以说,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这个榜样就比小天才绘画机对我们而言踏实多了。”
唐成连连咂嘴,视线看向在卷画轴的梁思原。
“看我干什么?”梁思原没反应过来。
唐成张大嘴,故作夸张,“还真是绘画机,你看,不让他画画肝活动的时候他就宕机了。”
“……”梁思原无语。
“对了,你们最近见老郑没,他是提前回家了吗?”吴曼问。
“谁知道啊,他行李还在宿舍呢,我跟他一个屋,这几天就没见他回来过。”唐成说:“反正我是要回家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整天拉着个脸,我又不欠他的。”
梁思原想了一下,郑鹏是从那次他们参加展出回来之后就开始动不动玩消失的。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没有来由,当下也找不到人,只是在离校时跟张谷春提了一嘴。
张谷春正在为谢临高考的事紧张,没放在心上,听他提到陈文石,也只是说:“我跟老陈的矛盾还不至于牵连到学生身上,他那个人就是太重名利,也没做过什么真正害人的事,可能只是遇到打了声招呼,没什么。”
“老师。”梁思原看着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谷春沉吟,“我知道了,等郑鹏回来,我会找他谈谈。”
“还有一件事。”梁思原顿了顿,“关于我的专业,我还是决定选工笔花鸟。”
“工笔?”张谷春意外,“你母亲知道吗?”
“我打算这次假期回去再告诉她。”
“我的方向一直是写意山水,你现在的劲头保研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学工笔的话,有其他的意向导师?”
“都是水墨大项,有所相通之处,我也不想只画花鸟,所以没有考虑过更换导师。”
梁思原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宽松的创作环境,您对我来说是最熟悉和信任的老师,所以,还是要给您添麻烦了。”
如果谢临能考进来,张谷春的精力大部分都会放在他身上,对梁思原来说,学什么并不重要。
张谷春没有反对他的决定,梁思原把学校的事情收好尾,最后又跟罗兆林见了一面,在他的冷淡中单方面道了别,中间因为遇到学生会的同学,拖延了一阵子,梁思原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当天回家的末班车。
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梁思原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一路曲折,折腾到最后,下车时已经是半夜,因为前面修路,距离西平胡同还有些距离,梁思原长长地松了口气,背着画包往回走。
夏天的夜晚是喧闹的,路边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烧烤摊,这个点还零星地有几个人,有城管带队在中间检查巡逻,喊光着膀子喝醉酒的男人把衣服穿起来。
梁思原一路放空,走到西平胡同附近,恍惚一定神,看到一辆小三轮车停在路灯下,一个女人蹲在地上,身形熟悉。
平静的心陡然间砰砰跳了起来,太久不见,他甚至不敢确认,走过去看到那张过于消瘦的侧脸,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唤她:“清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