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君帐内重新亮起光来。
隗七请申道生入帐,要求他不带随从,不带兵器。
初时,他略有迟疑,但转念一想,营外皆是他的人马,翟君投鼠忌器,不会妄动。再者,本就是翟君与信远侯有约,想来不至于对信远侯使者做什么。
于是,他应下这些要求,孤身跟着隗七走进营帐。
烛火昏昏。
翟君坐于上座,腰间的长剑被他取下,立在身前。他两手交叠,握着剑柄,在申道生进来的时候,投去了凌厉的一眼。
他身后站着的四个护卫,神色肃穆,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索性了申道生。
这架势……并不友好。
申道生心下暗惊,面上却不曾表露什么情绪,仍是恭恭敬敬行礼:“雍城令申道生见过翟君陛下。”
“使君请坐。”翟君做了个“请”的动作:
申道生依言入座,坐下之时,与对面流玥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秦君端正坐着,面容沉静,一身气势散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只是一个寻常的贵公子。
申道生见到流玥,心中是又喜又不安。喜的是,秦君已在翟君营帐,他可以放开手脚行动了;不安的是,秦君从容淡定,丝毫不见慌乱,像是留有后手。
说起来,他们这位秦君,十多年来,对太后和信远侯的决策从无异议,几乎是言听计从。以至于外头人人都说,这秦廷做主的不是秦王,而是太后和信远侯。
也只有信远侯和申道生知道,秦君看似隐身于前朝,压不住群臣,实际上,吕相国也好,夏太后也罢,就连信远侯自己,都没能更进一步地摄政临朝。
申道生跟随信远侯三十多年,从信远侯出质于卫,到为先王追杀,再到辅政监国,一路跟着走来,看惯了风风雨雨,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认眼光足够独到精准,却也始终看不透秦君。
所以,他从不轻视流玥,也时常向信远侯进言,提醒他秦王已壮,当早做打算。
此番,信远侯终于下了决心。申道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特意多带了些人来。他自信,能一举解决了秦君。
可见了如此淡定的流玥,这份自信有些动摇了。
莫非,翟君和秦君达成了什么共识,准备一起对付他?申道生不露声色地观察着翟君和秦君,思考了起来。
这时,翟君睇了个眼神给隗七。
隗七会意,自袖中取出了那封信远侯的书信:“申使君,你持此信来求见我王,说是信远侯的使者。但是,就在你之前,你对面的这位明楼主,也称自己是信远侯的使者。敢问,你们二位,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申道生诧异地看了眼流玥。他虽不知道秦君为何自称是信远侯的使者,但从隗七的问话里可以听出来,秦君并未与翟君通气。
那便没那么麻烦了。申道生暗自松口气,笑道:“我有君侯亲笔书信,自然我是真。”
流玥抬眸,瞥了眼隗七手里的书信,黑眸里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只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一封书信,何足为证?明珏现下就能仿一封笔迹一模一样的,君上可要看看?”
隗七看翟君,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便去取了纸笔来。
笔墨纸砚在案几上铺开。
流玥却并没有拿笔的意思。
“怎么?明楼主写不出?”翟君偏过头来,神色间有催促之意。
流玥仍是没有动,却将目光转向了申道生:“申使君,不妨你先来写?”
“明楼主,是吗?”申道生目光微变,装出一副今日才认识流玥的模样,“阁下倒是有趣,明明是你要仿君侯笔迹,怎么自己不动手,反让我来呢?”
“也许使君仿的,比明某仿的更像呢?”
流玥言外之意,就是这信是申道生仿的。
翟君听出了流玥的弦外之音,倏忽握紧刀柄。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申道生面色沉了沉,正欲争辩几句,就听到翟君冷冷的声音命令道:“申使君,你先写!”
翟君发了话,申道生自不能推辞。他只得起身走至案前,拿起笔来,然而,正当要下笔时,流玥淡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用左手。”
申道生:“……”
翟君愣了愣,颇为不解:“明楼主,这左手还是右手,有什么说法?”
“君上可有细看那几个字?”
闻言,翟君示意隗七将书信交给他,细细看了起来:“这四个字怎么了?”
“这四个字,和缓舒平,但那一横一撇却总有凝滞卡顿之感,并不流畅,像是左手所书。”流玥看着申道生,眸色深深,如万丈水渊,“世人惯用右手,一笔一划都是循着右手的习惯来的,若以右手书写,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