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导演的气场攻势下,投向他的目光瞬间移到了别处去。
刘静平扫了他一眼,只说:“到底没白减肥,现在看上去有点消瘦的样了。”
楼欢“嘿嘿”笑了几声,低头翻看剧本。
默背了没几行,兜里手机响起铃声。楼欢顶着导演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将手机调成静音,之后才往旁边走了几步接起电话,出口便是绵软的沪语:“姆妈。”
“侬同爸爸出门晨练了啊?喔,蛮好蛮好。我打电话么撒事体,就是公司里有人下午要帮我去拿点东西,侬帮伊拉开个门。别的没什么,嗯,我拍戏了,再会。”
挂断电话时,楼欢眼睛里有些热,瞪着空气眨了好几下,总算把眼睛里的热给散掉些许。
……希望爸妈还没学会用手机看娱乐新闻。
楼欢转身走回小板凳旁,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刘静平说:“我让同事去我家拿证据做公关,下午出声明,不会让电影因为我的事受影响的。”
刘静平“喔”了声,少有地露出了迟疑的神色,静了会儿还是问道:“什么证据啊?”
“当年的立案回执单。还有化验报告单。”
刘静平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又“喔”了一声,之后转移了话题:“今天这场可是重头戏,准备好了吗?”
“那肯定的。”
楼欢将剧本摊开在膝头,不再细看台词,只是由着耳边朦朦胧胧地聚起一团雾,片场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了。他定心凝神,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捏成陶泽的样子,沉浸在足以让他心脏钝痛的孤独、痛苦与茫然中。
情绪比往日来得更快,快到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非得他深吸一口气,才避免让泪水在他脸上淌出两条突兀的线来。
他捏紧拳头,手心里被嵌上几道深深的月牙痕,刺痛也是朦朦胧胧的,他甚至分不清这点微弱的痛是属于陶泽还是他。
早年入行的业内人士大概都听说过他与陈峰的矛盾,但多数人所知也不过就是陈峰想潜他、而他不愿意这点事儿。只有当年圈子里较核心的台前幕后,才知道他俩之间还出了件能上法制新闻的案子。
那时虽说楼欢早就绝了和陈峰合作的念头,但陈峰到底在圈内颇具能量,江宇公司里也不止他一个艺人。江宇好说歹说,还是劝动他再和陈峰吃顿饭,客气地说清楚自己决定接另一部戏了云云,至少面上过得去。
楼欢看陈峰的第一眼就心中生厌——陈峰笑意不达眼底,一双三角眼总是傲慢地打量着对方,说话拿腔拿调的。
知道了陈峰对自己的心思后,楼欢便更不自在了,一场饭下来没伸过几次筷子,也不说几句话,就听见江宇不断地与陈峰客套着,故作热络的笑声搅得他心烦意乱。或许是受心情影响,分明没喝多少酒,他心跳就变得又重又快,筷子尾端镀上去的金色晃得他发晕。
江宇说出去醒酒,走了半天没回来。楼欢边应付着与陈峰的对话,边拿出手机看了眼新收到的短信,才知道江宇在走廊另一头碰上了熟悉的制片人,说是要在那个局上待会儿,借此机会打好关系。
不巧,陈峰又在此时频繁向他举杯敬酒,他用酒水沾沾嘴唇的动作被点破,只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胃里没垫什么吃的,酒的灼烧感尤为厉害,一股热气就窜上了脑子。酒气仿佛凝结成铅块,坠得他的头沉甸甸的,都直不起脖子。不一会儿又化作了铁锤,在他脑子里敲得砰砰直响,看人都成了几重虚影。
他的手腕软软地垂下来,握力甚至捏不住玻璃杯的杯颈,不知怎么就彻底松了劲。
高脚杯与桌面撞击发出一声脆响,楼欢此时已经听不真切,直到冰凉的酒液一路淌到他裤子上,他才低下头,撞上玻璃杯投射出的绿紫色的光。
“我......”舌头有些不听使唤,懒懒地躺在牙床后面,抬不起来。
所有的感知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身体里的两个锤子,一个在脑子里,一个在胸腔,隆隆地击打着。
“小楼醉了,我带他去休息。”
大家都在笑,笑声回旋在充满光影的异域,忽远忽近,久久不散。
有手伸到他腋窝底下,将他架了起来。
楼欢恍惚间有些分辨不清自己腿究竟有多长,怎么总是一会儿踩空,又一会儿磕绊在地上。
直到他的后背落在了软软的东西上面,旋转终于慢了下来,光圈渐渐缩小,集中在天花板的中央。
楼欢眨眨眼,在他努力分辨着自己看到的是什么的时候,一张脸闯进了他的视线,笑容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