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也就是临时起意,好像是一次吃饭的时候他提的吧。”晚上还是有点凉,楼欢拢了拢西服外套,打了个喷嚏,“喝了点酒嘛,一上头每个人都在那儿说自己将来要怎样怎样,要干嘛干嘛。就一些胡吹的瞎话嘛。”
他们大学时出去聚餐,似乎也有过这样的场面,勾肩搭背着举杯,说些“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玩笑话。
那仿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楚群静了一瞬,掐灭手里的烟:“那你胡吹了点什么?”
“......不记得了。”
楼欢那天喝得半醉,看着灯光洒在摇晃的酒液上,恍惚间想起那个跨世纪的夜晚,烟花绽放在那双倔强的眼睛里的场景,随记忆里的画面一起,喃喃地说出了那个愿望:“我想火。”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大笑起来:“现在也没人火得过你了,你还想怎么火,还要一把火烧到天上去吗?”
“小楼是故意的,专门让我们嫉妒。”
“小楼学坏了。”
楼欢被调侃得红了耳根,抿着嘴笑,然后急急举杯:“没这意思,我绝对没这意思。来来来,我自罚一杯。”
一只手臂伸过来,亲热地搂住他的肩。
“我懂小楼的意思,”江宇偏过头笑着看他,又与他碰杯,“就是我们大家都要更进一步,更上一层楼嘛。”
大家为“更进一步”共同干了一杯后,话题又热热闹闹地转到了别处。饭局上的人有相熟的、有不相熟的,一个拉一个,总是想为着自己的事业扩展些人脉。到了后半程,人们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为可能的合作做着铺垫。
楼欢在前半场被劝了不少酒,此时已经有些犯晕,就靠在沙发上休息着。他这一醉,脑海中理不清的念头四处乱窜,搅得他心烦意乱,看着和他一同坐在沙发上的人就打开了话匣子:“江宇,我算是火了吧。”
江宇挪近了些,脸上依旧挂着在生意场上练出来的笑:“当然。”
楼欢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家里的事,东一榔头西一棒,上一句在说爸爸过两年就要退休了、不用在流水线上那么辛苦,下一句又说及妈妈做的红烧鱼特别好吃,冬天剩下的鱼放上一夜,结的鱼冻也特别好吃。
“我好久没吃到了。”他整个人往旁边歪了歪,半躺在沙发上,指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我家搬家了,新家也有个吊灯,比这个小,但也是那么多小灯泡一个个的。我爸妈从来不开这个灯,说费电。”
“我家以前住石库门房子。你知道石库门吗?”楼欢伸手比划着,“就是这么个天井,旁边是房子,有阁楼,楼顶是这样的。几家人住一起,每家都特别小。”
他就这么认真地说着琐事,江宇一开始还以酒桌上谈事的仔细态度听着,但楼欢说得太快、太乱,他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到楼欢红扑扑的脸和闪闪发亮的眼睛上,忍俊不禁地说:“你醉了。”
“我火了。”楼欢低下了声音,“然后我就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那一桩桩事就写在手上:“我想让家里人过得更好——我已经还完房贷了,之后或许可以再换一个大房子,我得赚钱。我还得不辜负别人的期待......”
楼欢皱起脸,努力想着这些“别人”是谁:“观众、媒体、制作人、导演......我要成为他们心目中的一个完人。”
“你这不是很清楚你要干什么吗?”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楼欢的声音含糊了起来,喃喃自语,“太不一样了,真的太不一样了......”他学生时期的人生规划不过就是进个国营剧团,好好演戏,端着铁饭碗拿工资。
成名之初,他也以为火了后的变化不过就是能有更多机会演更多的戏,给更多人看到。
可他没料到,艺人这个身份要做那么多事,要有那么多事情去考量。
江宇看着他,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经纪人?找人专职去帮你规划工作。”
“想过,但我不知道找谁合适。”
这会儿的经济公司大多都是影视制作公司拓展出来的艺人经纪业务,一边开戏,一边捧自己的艺人。这对演员来说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有了影视资源的保障,另一方面又承担起出演自家公司戏的义务,外戏的出演也有可能受限——楼欢因此犹豫不决。
“我其实有一个想法,我也打算开一家经纪公司。”看见楼欢瞪大了眼睛,江宇笑了,“我知道,我不是影视圈的人。但我觉得,为什么一定只有制作公司才能做艺人经纪呢?”
“艺人经纪不该只是为影视项目所做的资源储备,它可以是围绕艺人本身所做的一个成体系的经营模式。”江宇侃侃而谈,将艺人与经纪人的合作模式与关系清晰地铺展在楼欢面前——替艺人处理对外事宜、把关事业方向,让艺人能够专心于自己的专业上。
当江宇把视线投向他,楼欢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清楚地意识到江宇接下来想说什么。
“你愿意做我公司的第一个艺人吗?”
“我......我想想。”
江宇一点失望的神情都没有露出来,反而很开心地笑了。
楼欢后来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才意识到,江宇或许比自己更早明白自己不会拒绝这样一份邀约。
……他本就极不擅长拒绝一份来自朋友的邀约。而比朋友更让他无法抗拒的,是自由。
那时的他同样也想不到,几年后,江宇会给他带来多么刻骨铭心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