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这条过了。”
楼欢睫毛一抖,低下头,滚圆的泪珠直接落在了他的西裤上,妆一点都没有花。
一张纸巾被递到他眼前。
他接过,用纸巾的边缘按了按眼睛——动作很轻,以免蹭坏了底妆还要补。他刚打算抬起头,可酸涩与苦闷又不受控制地涌到了眼睛后面,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将头低回去,飞快地眨着眼睛,想让泪水赶紧滴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就你这样还吹牛说出戏快。”
楼欢笑了一声,听起来鼻子有些堵住了,反唇相讥:“我这叫全情投入。”
他低着头,没有看见楚群的嘴一点点抿紧了,想搭上他肩的手悬在空中,又在群演热情的视线中收了回去。
楼欢在以往拍过的戏里哭过很多次,倔强的、痛苦的、绝望的。镜头喜欢捕捉他皱起的眉毛,通红的眼圈,晶莹的泪水,能让人看了心头一颤。
而他此时的哭泣是属于他本人的那种哭法,很安静,很隐蔽。楚群曾在楼欢的一个采访里看到过一次,那时的他很年轻,忙碌了几个月没有回家,在听到节目组放出的父母寄语后突然低下了头,用食指的边沿抵住眼睛,话筒里收进了几声抽泣。
当观众的掌声响起,他抬起头,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摇摇头,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张了张嘴,又飞快地低下头,用手撑着额头,手掌挡住眼睛。
等他再一次抬起头,脸上又带上了微笑,眼睛弯着,湿润柔软。
楚群那时看着心里有些堵,但又暗自嘲讽楼欢矫情——他那时候的工作与资源是多少人挤破头都得不到的机会,却还露出这种作态来。
那时候,《梧桐大道》给楼欢带来的热度久久未散,业内终于确认了楼欢在观众心目中并不只是昙花一现,纷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量身定制的剧本、进军电影圈的机会。楼欢一时间风头无两。
而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整日里只需想着面组、试戏、好好演戏的表演系学生了。有层出不穷的新东西需要他考量:热度的维持、商业的变现、事业的转型。
楼欢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从与业内前辈交流时的只言片语中拼凑起前进的方向——虽然有时也会撞一鼻子灰,但那时的他依旧相信,总有一处通往辉煌的梯子能供他攀升。
……虽然他也想不清楚他向往什么样的辉煌,但大家都说他是未来的巨星,他也就隐约看见远方大门里的光向他倾泻而出。
一切都是崭新的。
崭新的生活,崭新的朋友圈——活动上常碰面的同龄艺人们自然而然聚在了一起,从彼此的剧组偷闲溜出来,约着一起吃饭、唱歌。
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与难以推拒的邀约里,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片喘息之地,能让他短暂地回归到简单的生活里,沉浸在纯粹的欢闹中。
直到小圈子中两位朋友因资源的竞争而分崩离析,楼欢被记者采访问到时,只能无措地笑笑。
那时的摩擦并未殃及到楼欢,他本就是一个不主动争抢的性子,但他或许在那时就预料到了一切都不长久,于是牢牢地抓着曾经生命中恒定的人和事。
楚群被他拽着参加了一个又一个饭局,去见形形色色的制片人、导演。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混杂着的嫉妒与感激,就被楼欢的迟钝气了个半死,时常在饭局后跳脚给楼欢复盘:“他都提到最近打算开一个项目了,你就不知道追问几句?你就‘嗯’?就‘嗯’?”
“啊?”楼欢抬起头,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自在,“他就提了那么一句,我凑上去不太好吧......”
楼欢实是一个很不善于攀关系的人,平时和人合作相处尚能热情活泼,但真到了要搞关系的场合,他又沉默了下去,不太会说恭维话,只在被提到名字时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
“何必呢,”他说,“真有合适的角色他们总会来找我的。”
这话里带着一如既往的令楚群发笑的天真,但在那个时候,这话放在楼欢身上还真的不假。
他是露头的第一株翠绿的嫩苗,阳光雨露就对他多几分呵护,甚至彩虹也为他加冕。
楼欢捧得视帝奖杯的那一年,楚群未受邀参加颁奖典礼。
当“楼欢”的名字被主持人报出、镜头转到楼欢脸上时,楼欢惊讶地四下看了看,然后眼睛亮晶晶地对上了镜头,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西装——还是大学时就在穿的一套。
楚群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不由得腹诽:参加典礼连套新西装都不买,小葛朗台。
可当他听着楼欢略带紧张地说出领奖词,然后高举起奖杯时,脸颊的肌肉竟有些泛酸。
他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也挂上了和楼欢相似的巨大的、泛着傻气的笑容。
真好。他的心在胸腔里跳得飞快,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激荡着。
虽然那份简单与纯粹不属于他,可简单与纯粹终于赢了一次。
真好。